“沈知韫…...”
勃勒金忽然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声里带着草原狼嗅到血腥时的兴奋:
“我倒要谢谢你的提醒。”
他抬手抚摸着腰间的佩刀,仿佛在抚摸某种即将实施的阴谋:
“若不是你那句长宁不嫁番邦...…”
勃勒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底燃起野心的火焰:
“我又怎么会想到——求娶姐姐呢?”
夜幕降临,马车碾过长安城空旷的街道,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沿街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剩下零星几家酒肆还亮着昏黄的灯笼,在渐浓的夜色中像几粒将熄未熄的火星。
杨嘉仪靠在车壁上,透过纱帘望着外面流动的灰暗街景。
几个晚归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斑驳的墙上。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沈知韫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外面微弱的光亮透过车窗,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注意到她睫毛在不住地轻颤,就像是秋风中战栗的枯叶。
“殿下……”
沈知韫轻声唤道,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几分。
他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参茶时,他故意让茶盏边缘沾上自己的体温,才递到她唇边。
杨嘉仪仍旧盯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唤。
沈知韫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
他转而握住她紧攥的双手,发现她指尖冰凉得像浸过井水。
沈知韫一根一根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动作轻柔。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车轮轧过一处积水,溅起的水声惊飞了路边梧桐树上栖息的乌鸦。
沈知韫忽然倾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温热的呼吸交融在渐凉的暮色里。
“我在呢。”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却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终于松动了几分。
马车在长宁公主府门口停稳,杨嘉仪和沈知韫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当长宁公主府的府门沉沉关闭的刹那,杨嘉仪挺直的脊背终于软了下来。
她踉跄着扶住影壁,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襟,将前襟的花纹揉得皱皱巴巴。
这副模样,倒是吓坏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沈知韫。
“殿下...…怎么了这是?”
沈知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润如常,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紧绷。
他抬手,却在即将触到她肩头时顿住,最终只是轻轻拈起她发间一片不知何时落上的枯叶。
“您的手很凉。”
沈知韫忽然握住她的指尖,掌心温度透过肌肤一点点渡过来。
杨嘉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连带着腕上的玉镯都在轻颤,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她有些头晕,却还是勉强勾起嘴角,却见沈知韫眸色愈深,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没事。”
杨嘉仪抽回手,想起了她好像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饭,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晚风吹散:
“只是有些饿了......”
话音未落,杨嘉仪撑着影壁想要起身,却不想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眼前天旋地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环住了她的腰身。
“殿下小心……”
沈知韫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下一秒她便被稳稳打横抱起。
杨嘉仪下意识攥住他的前襟,指尖触到他衣襟下紧绷的肌肉。隔着衣料,她能听见他胸腔里传来闷闷的叹息声:
“微臣这就伺候殿下用膳。”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抱着她的手臂却绷得极紧,青筋在腕间若隐若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才安心。
杨嘉仪把脸埋在他颈窝,安心了些许。
公主府的花厅内点起了烛火,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布好膳桌,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杨嘉仪坐在案前,盯着面前的白粥出神。粥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她舀了一勺,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殿下,好歹用些。”
沈知韫轻声道,将一碟腌梅子推到她面前:
“膳房的说这小菜,最是开胃殿下尝尝。”
杨嘉仪勉强尝了一口,梅子的酸涩在舌尖化开,却仍提不起半点食欲。
沈知韫见状,又夹了一箸嫩笋尖放在她碗里:
“这是今早刚从南山送来的...…”
“知韫。”
杨嘉仪突然打断他,手中的瓷勺“叮”的一声碰在碗沿上。
沈知韫立刻放下筷子,目光专注地望着她。
烛火在他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温柔的担忧。
杨嘉仪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胡贵妃那些疯言疯语,父皇的算计,还有勃勒金……今天发生的事像一团乱麻堵在喉头。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那本空白的彤册,指尖触到毫无温度的纸张,又猛地缩了回来。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杨嘉仪,又将手指搭在碗沿上,白粥的热气早已散尽,凝成一层薄薄的膜。
杨嘉仪望着沈知韫关切的眼神,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轻声道:
“今日我在立政殿...…想起了母后。”
沈知韫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能看透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他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殿下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杨嘉仪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后来...…我又遇见了胡贵妃。”
她斟酌着词句:
“她很狼狈,抱着个布娃娃说是她的孩子...…好像是得了失心症。”
沈知韫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冲撞殿下了?”
“也没有。”
杨嘉仪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闪烁。
“只是,她与我说了些话,她说……”
话到此处又生生止住,杨嘉仪终究无法将那句“诅咒”似的话说出口。
寂静的室内,一丝丝细小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清晰。
沈知韫等了片刻,见她不再言语,便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若不愿说,微臣不问了便是。”
杨嘉仪心头一酸。
他总是这样体贴,从不逼她做任何事。
可此刻她宁愿他追问,宁愿他强势一些,这样她或许就有勇气将一切和盘托出。
“后来,我就去太医署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