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潇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任凭那些灼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流连。
这样的注视他早就习以为常——从小到大,这张过分俊秀的脸总是给他招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微风吹动他藏蓝色中山装的衣摆,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他生得极好。
剑眉斜飞入鬓,镜片后的一双凤眼清冷如霜,鼻若悬胆,薄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
正是这张过分出众的脸,让他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这个连电灯都没有的穷乡僻壤。
\"听说新来的知青是个高干子弟?\"
\"长得比县文工团的台柱子还俊嘞...\"
\"这哪是来干农活的料?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这些窃窃私语顺着风钻进耳朵,沈云潇下意识抿紧了薄唇,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原本以他父亲在冶金工业部的地位,再加上他自身的才能,他完全可以在城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这一切都在某天打破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王部长带着女儿来家里做客。
那个叫王丽华的姑娘,从进门起,眼睛就没离开过他。
她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连衣裙,烫着波浪卷发,脚底的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甜甜地唤他:“沈哥哥。”
他明明只是礼貌性地点头回应,却被这姑娘给缠上了。
自那以后,王丽华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他越冷漠,王丽华反而越来劲,惹得他烦不胜烦。
后来,没过多久,父亲告诉他,王家想跟他们家结亲,说这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平心而论,王丽华条件确实好:长相不俗,身材高挑,军区大院长大,北师大毕业,在部里当打字员。
可沈云潇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他从来不会因为外在条件而喜欢上谁。
他很确信自己对王丽华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既然不喜欢,又怎么能和人家结婚呢?
他不想将就,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于是,当两家提出结亲时,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不同意。\"
父亲因此气得摔了他一直宝贝的青花瓷茶杯。
可谁让他是家里备受宠爱长大的孩子呢。
父亲哪怕再生气,也还是选择尊重他的意见。
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谁曾想,王丽华竟是个死心眼的,天天往部里跑,还托人递情书。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前的机关联欢会上,她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唱得百转千回,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众人都以为他们俩在处对象。
这种暧昧不清,容易引人误会的行为让他很是排斥。
既然他的多次拒绝都打消不了王丽华的热情,那他也不想在顾及什么女孩子的脸面了。
沈云潇当场冷了脸,严肃且认真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王丽华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被他当众拒绝后,王丽华哭着跑走了。
王部长见女儿受了委屈,便开始处处刁难——先是把沈父调去管后勤,后来连分房资格都给取消了。
最要命的是,半月前,有人举报沈父\"走资派\"作风,批斗会上,王部长就坐在主席台上冷眼旁观。
那天晚上,沈云潇看着父亲一夜白了的鬓角,终是主动开了口——他要申请下乡!
想让他妥协是不可能的!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将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有自己的傲骨,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宁愿去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庄稼汉,也不愿意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为妻!
母亲连夜给他收拾行李,把家里大部分的钱和票都塞进了他的口袋,眼泪把军绿色挎包打湿了一大片。
那时候,他就发过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王部长付出代价!
此刻,几个扎着麻花辫的村里姑娘正躲在草垛后偷瞄他,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嬉笑。
沈云潇冷冷地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
下乡第一天,他就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被人当猴似的围观了约莫半个钟头,大队书记蒋文明才笑呵呵地领着他们三个新来的知青往知青点走。
八月的风裹挟着泥土气息,吹得路旁树叶哗哗作响。
\"三位同志,这就是你们的住处了。\"
蒋文明用烟杆指了指最边上那间低矮的土坯房,烟锅里的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土坯房前已经站了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
一个扎着两条粗辫子的女知青最先跑过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我是去年来的李卫红,这是咱们知青点的同志们。\"
沈云潇注意到男女知青自然地分成两拨站着。
男知青们大多晒得黑红,有个戴眼镜的高个子正冲他们挥手;女知青们则挤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男同志住东头,女同志住西头。\"蒋文明用烟杆指了指两排低矮的土坯房,\"原本是生产队的牛棚和仓库,改造后还算宽敞。\"
东头的男知青宿舍比沈云潇想象中还要简陋。
土坯墙上的裂缝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门板上用粉笔写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已经褪色,旁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想必是历届知青留下的痕迹。
\"这是咱们的'文化墙'。\"戴眼镜的知青笑着解释,\"每个新来的都要在上面签名。\"
屋里比外面更昏暗。
几张木板床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床单虽然洗过,但还泛着可疑的黄渍。
墙角堆着几个木箱,上面摆着搪瓷缸子和几本卷边的《红旗》杂志。
一个瘦高的知青正蹲在煤油炉前煮水,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
\"欢迎欢迎!我是王建军,你们叫我大建就行。\"他指了指炉子,\"正好烧了热水,一会儿泡茶喝。\"
沈云潇把行李放在靠窗的床板上,木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报纸,边角已经被潮气浸得卷曲。
最显眼的是床头刻着的一行小字:\"1975.9.15 坚持\"。
字迹很深,像是用钥匙反复刻画出来的。
\"那是老张留下的。\"大建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去年回城前刻的。这屋里每张床都有故事。\"
正说着,屋外传来女知青们清脆的笑声。
透过窗户,沈云潇看见她们正帮着新来的圆脸姑娘搬行李,那个叫李卫红的女知青还特意抱来一床新缝的棉被。
\"女同志们条件比咱们强点儿。\"大建递来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她们那边原来是仓库,墙厚实些。\"
沈云潇接过缸子,发现杯底沉着几片粗茶。
一阵风吹来,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脚臭的浑浊气息直冲鼻腔,其间却突兀地飘来一缕茶香,沈云潇被这诡异的味道组合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此恶劣的环境,他真的坚持不了一点。
再待下去,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不行,他必须得重新找个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