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突然传来林知薇故意加重的咳嗽声,叶霖渊这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要回家给鸡和猪喂食,然后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叶霖渊往院外跑时,还差点被自己刚修好的门槛绊倒。
真纯情啊......
不知道...时,是不是也这么纯情呢。
秦楚望着叶霖渊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轻摩挲着还残留着温度的指尖。
站在不远处的林知薇走了过来,递给秦楚一碗晾好的绿豆水,笑着打趣道:“楚楚,傻小子会疼人。”
秦楚冲林知薇羞涩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林知薇望着秦楚含笑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光亮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清澈得能照见云影。
她忽然想起去年深冬,秦楚蹲在结冰的河边洗衣裳,冻裂的手指把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染出点点暗红——那时她的眼神像口枯井,连泪都渗不下去。
李铁柱死得好啊......
这个念头像柄锋利的镰刀,猝不及防割开记忆的麻袋。
她望着此刻阳光下鲜活灵动的秦楚,仿佛看见压在石头底下的苗终于挺直了茎秆。
可河滩上的鹅卵石不会只有一颗。
林知薇突然听见无数细弱的哭声——东头赵家媳妇青紫的胳膊,西院孙家丫头出嫁前夜投的井,隔壁大队那个被换亲的姑娘上吊时踢翻的板凳......
这些画面像晒场上乱窜的谷壳,扎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指甲无意识地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印子。
她知道,楚楚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可其他女孩子呢?
是不是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受着非人的折磨,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
这个念头一起,林知薇就感到一阵心悸。
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她要帮助那些女孩们!
现在是1976年7月29号,距离高考恢复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她还有机会,他们还有机会…
自这日起,叶霖渊就自觉承担起照顾秦楚饮食起居的责任。
每天收工的哨声还没落,他就已经扛着锄头往秦楚家跑,裤脚上还沾着泥点子就抢着喂鸡喂猪。
秦楚家的老母鸡都认得他了,见他提着泔水桶过来就扑棱着翅膀围上去。
\"你把我当菩萨供着呢?\"
秦楚倚在门框上打趣地笑。
叶霖渊正蹲在井台边搓洗她的蓝布衫。
青年结实的后背弓成一道桥,搓衣板在他手下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
他憨憨一笑:\"菩萨还得人烧香,你坐着就成。\"
他就乐意给楚妹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最好能伺候她一辈子!
他们偶尔也会一起进山。
叶霖渊背着竹篓开路,镰刀砍开横生的荆棘,总要回头确认秦楚的麻花辫没被树枝勾住才会继续前行。
发现药草时,两人头碰头蹲在一处,他会教她认七叶一枝花。
秦楚假装不懂,指尖抚过锯齿状的叶片,却听见耳边呼吸突然变重——原来是她的发梢不小心扫到了叶霖渊的喉结。
每次叶霖渊害羞地手足无措时,秦楚都会乐此不疲地逗弄他,直把他羞得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清水河边的黄昏最是旖旎。
叶霖渊赤着上身站在及腰的河水里撒网,古铜色的皮肤镀着夕阳,水珠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淌。
秦楚则站在岸边举着鱼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淤泥里的一窝鲫鱼。
如此男色在此刻的她眼里,竟还不如一条鱼来得美味。
多日的朝夕相处,叶霖渊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容易害羞了,他抿抿唇,不甘心秦楚眼里只有河里的蠢鱼。
明明往日村里姑娘都会偷偷打量他的身子,为何楚妹……
哎,他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楚妹果然很单纯啊。
可他想跟楚妹贴贴怎么办?
叶霖渊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往秦楚方向走去。
带着茧子的手掌覆在秦楚手背上,两个人的影子在粼粼波光里融成一团。
秦楚抬头睨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笑。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反而任由叶霖渊握住自己的手,领着自己叉向河里的鱼。
不是她不心动,而是怕啊。
叶霖渊这么纯情一小伙,她要是真碰了人家,她怕叶霖渊当晚就拉着她打结婚报告。
她可是打算参加高考的人……
只能先忍忍了,忍不住了再另说。
这样纯爱的日子,两人一直过到了8月6号,也就是立秋那日。
荔枝村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指标,书记给大伙放了三天假。
王翠花等人的判决结果也很快传了下来,几人都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秦楚特意打点了里面的人,务必要好好招待他们。
三年后,王翠花如果还活着,秦楚自然会接着好好招待她的。
趁着放假的功夫,叶霖渊特意向生产队书记借了他家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载着秦楚去了趟镇里的供销社。
一上午逛下来,叶霖渊往秦楚手里塞了不少好东西。
瓷白罐子里盛着茉莉香的雪花膏;柔滑润肤的蛤蜊油;玻璃纸包着的什锦水果糖;做工精细的白衬衫……
他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最好的东西都给秦楚。
毕竟,钱没了可以再挣,老婆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秦楚同样给叶霖渊还有叶大娘买了不少东西,用的是王翠花偷藏的私房钱。
下午,他们回到村里时,发现村中异常热闹。
大队书记正带着三名新来的知青站在打谷场上。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中间那个穿中山装的年轻男人。
阳光照在他腕间的沪牌手表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像一幅工笔画——肤色如冷玉般白皙,与周围晒得黝黑的村民形成鲜明对比;高挺的鼻梁下是线条分明的下颌,眉骨与颧骨的轮廓带着几分混血儿般的精致。
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淡漠疏离。
虽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矜贵气质。
风掠过田埂时,掀起他一边衣角,那清瘦挺拔的身影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孤鹤。
\"这后生长得可真俊。\"有村民小声嘀咕,\"跟祠堂里供的玉面菩萨似的。\"
草垛后,几个大姑娘红着脸偷看。
大队支书家的闺女更是特意换上了新做的碎花褂子,时不时往那边张望。
可那年轻人始终神色淡淡,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