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腊月的风,像裹了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高森骑着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蓝布包,里面装着给林晓梅带的吉林市酱肉——她上次写信说,长春的酱肉总少点家乡的咸香。他哼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脚底下蹬得飞快,车轱辘碾过结了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却一点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从吉林市到长春128公里,高森每个月都要骑一趟。平时天暖,他清晨出发,傍晚就能到,还能赶上和林晓梅去国营饭店吃碗热乎的酸菜白肉。可今天不一样,刚过晌午,天就阴了下来,风也越刮越猛,他裹紧了棉袄,心里盘算着得加快速度,别让晓梅等急了。
谁知骑到半路,刚过九台镇,突然“咔嚓”一声脆响,自行车猛地一顿,高森差点摔出去。他跳下车一看,车链子断成了两截,耷拉在冰冷的车轴上,断口处的铁屑闪着寒光。他蹲下来摆弄了半天,手指冻得通红,也没能把链子接上——断得太彻底,连个能勉强卡住的接口都没有。
四周是白茫茫的雪地,远处的村庄隐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连个修车铺的影子都没有。高森踹了下车轱辘,心里有点发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不能把车扔在这儿。可一摸口袋里的信,是晓梅上周写的,末尾那句“等你周末来,我给你织了条围巾”,又让他定了定神。
他把断了的链子绕在车座底下,扛起自行车往路边挪了挪,然后推着车继续往前走。风越来越大,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灌,他把围巾拉到下巴,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一开始还能迈开步子,走了一个多小时,腿就开始发酸,脚底板磨得生疼,每推一步,自行车的重量都像往他肩上压了块石头。
天渐渐黑透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雪地镀上一层冷光。路上偶尔有卡车开过,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司机探出头喊“小伙子,搭个车不”,他摆摆手谢绝了——自行车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是他和晓梅约会的“老伙计”,说什么也不能丢下。
遇到上坡路,他就弓着腰,双手死死攥着车把,一步一步往上挪,汗水把棉袄里的秋衣都浸湿了,风一吹,凉得打哆嗦;遇到下坡路,他就扶着车把,让自行车慢慢滑,趁机揉一揉发酸的胳膊腿。雪地里没有脚印,只有他和自行车的痕迹,像两条长长的线,在冬夜里延伸向长春的方向。
后半夜的时候,他实在走不动了,就靠在路边的大树上歇一会儿,从蓝布包里摸出个冻硬的馒头,啃两口就着雪咽下去。牙齿咬在馒头上,“咯吱咯吱”响,可他心里想着晓梅,想着她织的围巾该是暖和的,想着见面时她肯定会嗔怪他“怎么冻成这样”,就又有了力气。
天快亮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长春的路灯,昏黄的光在雪地里连成一片,像一条温暖的河。高森的眼睛亮了,推着车加快了脚步,脚底下的雪被踩得“簌簌”响。等走到约定的火车站广场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看见林晓梅站在路灯下,穿着红色的棉袄,手里攥着条灰色的围巾,正踮着脚往路口望。
“晓梅!”高森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晓梅转过头,看见他推着自行车,头发上、眉毛上都结了白霜,棉袄上沾满了雪,赶紧跑过来:“你怎么才到?我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高森把蓝布包递过去,笑了笑:“车链子断了,推着来的。酱肉没冻坏,你尝尝。”
林晓梅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把围巾解下来,绕在高森的脖子上,又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棉袄兜里,哽咽着说:“傻不傻?不会找个地方住一晚吗?冻坏了怎么办?”
“我想早点见到你。”高森把她搂进怀里,棉袄上的雪蹭到了她的红棉袄,可两人都觉得暖和。远处的火车鸣了一声汽笛,天亮了,阳光洒在雪地上,金灿灿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后来,高森和林晓梅结婚了,那辆断过链子的自行车,被他们擦得锃亮,放在了阳台的角落里。每年冬天,林晓梅都会给高森织一条新围巾,一边织一边说:“当年你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整夜,我就知道,这辈子跟你准没错。”高森总会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就像那个黎明,他在长春的路灯下,抱住了他的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