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住在这个水网密布的湖边实在不舒适,休整一日后众人研究了一下决定夺取石门镇巡检司的地盘暂时驻扎一下。
石门镇巡检司因为离景德镇不远,比一般的巡检司大一些,巡检手下的弓手和民壮有数十人,刘能奇专门要求了不许穿铠甲作战,但就这样这些巡检看到上百骑着马的贼寇冲了过来也怕的不行,直接溃散了,巡检跑到了鄱阳县向知县汇报了这件事。
鄱阳知县将这事转给了饶州知府,知府觉得就一百多人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于是就没再管这件事,搂着美妇数着银票多带劲,这些政务太伤脑壳了。
石门镇巡检司的地盘如今成了刘能奇的中军所在,虽只是个九品小官的衙门,但比起风餐露宿已是天上地下,缴获的几艘小巡船停在镇子旁的河汊里,算是让这支以马军为主的队伍有了点水上的眼线。
“权将军,这江西的米酒滋味不错,就是淡了点。”陈石头咂摸着从镇上某家富户征用来的酒水,咧嘴笑道。
李来亨看着桌上摊开的地图,这是马老六带人四处拜访士绅找来的,看完地图后李来亨说道:“权将军,咱们在石门镇落脚已经五六天了,周边百里内的庄子摸了七八个,粮草暂时无忧,但动静是不是闹得有点大了?听说鄱阳县那边已经开始警觉。”
刘能奇用手指敲着地图上鄱阳县北部的位置,那里被朱笔画了几个圈。“警觉是必然的,官府再迟钝对于地方上数百人的贼寇还是会重视的,不过咱们只要不碰县城和景德镇,官府也不会多事。”
马老六说道:“权将军,正如制将军所言,鄱阳县北边那些土财主现在是风声鹤唳,各村都在练乡勇,修寨墙。”
“那些乡勇,看着人多,真打起来不是我们的对手,前几天,张家庄、李村、王畈三个村子的士绅们凑了六七百号人,想堵咱们出去征粮的兄弟,结果被四猛兄弟带三百人一个冲锋就杀散了,丢下二百多具尸体,现在那边好几个村子都在办丧事,可以说是户户带孝了。”
刘能奇微微皱眉:“猛哥,杀孽不要太重,咱们立威即可,不是来屠村的。”
张四猛收敛笑容,抱拳道:“是,权将军!末将晓得,主要杀的是那些带头冲杀、冥顽不灵的乡勇头目和护院。”
“嗯。”刘能奇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地图上,“老百姓现在怕我们,这很正常,但我们要让他们慢慢明白,我们只跟官绅富户过不去,那些趁咱们来之后加捐派差的族长乡绅,名单记下来了吗?”
“记下了,权将军。”李来亨说道,“按你的吩咐,咱们的人散出去,也混在百姓里散布消息,说我们只诛恶霸,不扰良民,有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穷汉子,甚至偷偷跑来想入伙,都被我暂时安置在镇外了。”
“问清楚背景,可靠的可以吸收进来,补充兵力。”刘能奇指示道,随即指向地图上一个重要的节点,位于昌江畔的太阳埠。“这里,是下一个目标。”
太阳埠,昌江重要码头。
码头上往日帆樯如林,货物堆积如山,通往景德镇的原料,来自下游的粮食、杂货都在此集散。
然而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恐惧。几具尸体被草席盖着,摆在码头空地上,那是试图抵抗的码头税丁和某家商号的护院。
一队队穿着蓝色箭衣手持利刃的贼寇正在清点缴获的物资,主要是粮食和布匹,对于那些笨重的瓷器,他们似乎兴趣不大。
一个穿着绸衫、吓得面如土色的码头管事被带到刘能奇面前。
“好……好汉爷饶命!饶命啊!”管事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刘能奇骑在马上,俯瞰着他,语气平淡:“你是这码头的管事?”
“是……是小人。”
“这码头来往的商船,哪些是给景德镇那些大窑主送粮食送原料的?哪些是普通客商?”刘能奇问道。
管事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刘能奇听完,对旁边的陈石头吩咐道:“按名单,把属于那几家为富不仁的大窑主的货物全部扣下,登记造册。”
“普通客商和小本经营的,不动他们,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告诉他们,我们只找黑心奸商的麻烦。”
陈石头领命而去,很快,码头上出现奇怪的一幕,一部分商船被扣下,船主伙计面如死灰;而另一些船则在惊疑不定中被允许离开,甚至有些胆大的船主发现这群贼寇似乎真的讲绿林规矩,还试探着问能否继续做生意。
太阳埠被攻占的消息,终于激起了地方官府的反应。
饶州府城,知府的后宅。
饶州知府孙兆禄气得胡子直抖,将一份公文拍在桌上:“反了!反了!这伙贼寇竟敢攻占太阳埠!那是通往景德镇和的府城咽喉!淮王府前日还来信询问地方靖安事宜,这……这让本府如何回复?!”
鄱阳知县苦着脸:“府台大人,下官早就上报过石门镇巡检司失陷之事,可……可当时以为只是小股土匪……”
“当时?当时谁能料到这伙贼人如此猖獗!”孙兆禄烦躁地打断他,“如今之势,已非我县衙捕快、巡检司弓手所能制!必须请调大军!”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江西巡抚解学龙同样收到了紧急军报,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他虽是文官,但也知晓一些兵事,明白太阳埠失陷的严重性。“淮王封地,景德镇重地……不容有失啊。”他叹了口气,对堂下的江西都指挥使沈寿崇道:“沈都帅,贼势猖獗,看来非你亲自出马不可了。”
沈寿崇一身戎装,抱拳道:“抚院大人放心!不过是一伙不知道哪里来的乌合之众,侥幸得了些便宜,末将已檄调南昌前卫、南昌左卫、饶州千户所等处兵马,不日即可集结千五精锐,定能一举荡平丑类,收复太阳埠!”
都指挥同知倪越素、都指挥佥事王贻杰也在一旁附和:“都帅所言极是,我江西官兵虽久无大战,但剿灭此等毛贼,易如反掌!”
解学龙稍稍安心:“如此甚好。有劳沈都帅及诸位将军速速出兵,务必确保淮王封地及景德镇万全!”
太阳埠码头的仓库里,刘能奇几人盯着地图,在研究下一步怎么做,打下太阳埠后粮食银钱都不缺了,暂时没必要在劫掠士绅了。
“权将军,官军动向已经探明!”马老六风尘仆仆地闯入临时充作指挥所的码头账房,“江西都指挥使沈寿崇,集结了南昌、饶州等地卫所兵一千五百余人,正沿着昌江北岸官道,朝太阳埠开来,距此已不足五十里!”
账房内气氛顿时一紧,张四猛摩拳擦掌:“来得正好!权将军,咱们以逸待劳,就在这太阳埠跟他们干一仗!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李来亨则说道:“官军虽不堪一击,但毕竟是一个正二品都指挥使带兵前来,若在此打一仗,胜了势必惊动整个江西,这个巡抚完全可以向朝廷汇报让卢象升带兵前来,我们孤军深入立足不稳,到时候处境就危险了,这仗千万不能打,收拾东西准备撤退,咱们顺着湖边往江西深处走。”
刘能奇赞许地看了李来亨一眼,手指指向地图说道:“来亨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我们暴露实力、与江西官军硬碰硬的时候。
传令下去,将所有能带走的粮草、布匹、药品,特别是缴获的骡马,全部带走!带不走的笨重物资,比如那些瓷器,分给码头上的苦力和周边穷苦百姓,告诉他们,官军来了,小心被牵连!”
“我们离开太阳埠,继续向南,进入山区!”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昌江南下,划过鄱阳县南部,指向抚州府一带那片连绵的丘陵山地说道:“咱们先进山安置下来。”
命令迅速下达,这支老兵为主的队伍展现出了良好的纪律性,并未因即将到来的官军而慌乱。
士卒们默默而高效地收拾行装,将物资装在大车上,一些原本对分得财物欣喜若狂的码头力夫,看到他们要走,又想到即将到来的官军,脸上不禁露出惶恐之色。
一个胆大的老船工凑到正在监督撤离的于寿阳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将军……你们这就走了?那……那官军来了,会不会说我们通匪,找我们算账啊?”
于寿阳回答道:“老丈放心,我们一走,你们就把分到的财物藏好,官军问起来,就说被我们强征了劳力,什么都不知道!”
队伍在黄昏时分悄然离开了太阳埠,沿着昌江支流和乡间小道,迅速向南穿插,他们避开了大的城镇,专走偏僻路径,马老六的哨骑前出侦查,确保行军路线的安全。
在义军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江西都指挥使沈寿崇率领的官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太阳埠。
码头上空空荡荡,除了些被遗弃的破烂和没办法开走的船只,哪里还有半个贼寇的影子?只有一些面带惊惧的百姓和商户,在官军的盘问下,战战兢兢地描述着前几日贼寇如何而来,又如何匆匆而去。
“跑了?”
沈寿崇骑在马上,看着一片祥和、已然收复的码头,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指望打一场胜仗来向巡抚请命将自己变成营兵军官呢,他也有建功立业的想法。
都指挥同知倪越素捻须笑道:“都帅威名远播,贼寇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啊!”
都指挥佥事王贻杰也附和:“正是!看来这伙贼寇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辈,听闻我天兵到来,便仓皇逃窜了。”
沈寿崇听着属下的奉承,脸上露出了笑容,心中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哼,算他们识相!传令下去,清查码头,安抚商户,张贴安民告示!就说本都帅率军已收复太阳埠,荡平贼寇!” 他自动忽略了贼寇是主动撤离而非被他击溃的事实。
官军在收复太阳埠后大肆宣扬胜利,却连贼寇的去向都未能查明,只是模糊地判断其向南流窜,沈寿崇志得意满地给巡抚解学龙写报捷文书,称官军斩首八百其余贼寇落荒而逃,将歼灭贼寇的功劳揽在自己和两个下属身上。
而此时,刘能奇率领队伍已经到了鄱阳湖以南的丘陵地带。
这里的景象与富庶的鄱阳湖平原迥异,村落更加稀疏,土地更为贫瘠,山岭起伏,林木茂密。
行军途中,刘能奇对几位将领说道:“官军应该不会深入这些地方,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消化吸收之前缴获的物资,招募一些新兵,摸清这山里各路好汉的底细,把这些地方的人口控制住,以后咱们站稳了就不能只靠抢了,还是要建立自己的税收体系。”
陈石头看着周围的丘陵说道:“这地方不错,适合跟官军捉迷藏!权将军,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找一处易守难攻、靠近水源的山寨作为我们的营地,马哥派哨骑四出探查,寻找合适的地点,同时打探这山区里有哪些势力,是能为我们所用的,还是必须铲除的。”
“得令!”马老六领命而去。
李来亨补充道:“权将军,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民情不熟,可以先找一些受官府和本地豪强欺压深重的山村,给予一些小恩小惠,争取民心,建立眼线。”
“这些事你看着安排吧,觉得没问题就做,咱们刚刚到这里用不着这么多的规矩。”
队伍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消失在了苍茫的群山丘陵之中,他们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暂时从江西官府的视野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