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从称帝前的准备工作是明崇祯八年九月到次年四月,上一章直接写到称帝了,但是回到义军视角还是崇祯八年九月。
秋天正是各地督抚到京述职的时间,卢象升也将军务暂时移交进入京师准备觐见皇帝,将自己的政策上奏天听,如果成功,麾下官军缺饷的问题就能缓解一下。
到京后正好赶上朝会,作为五省总理的卢象升当然也要参加,他身着绯色官袍,手持笏板立于殿中,他身形挺拔经年征战下面容看着也有些老成,与周遭一众养尊处优的廷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陛下,”卢象升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臣今日上奏,为解剿寇危局,请行因粮之法!官军缺饷,已至极限,许多军士饥寒交迫,何以杀贼?”
“以往加征,不论贫富,按亩均分,阡陌小民鬻妻卖子犹不能完,往往被迫从贼,此乃驱民为盗也!今臣请行因粮法,废除计亩均输,而只从全国纳税五两以上之家征收赋税。”
“如此,赋税出自富室,不累小民,既可筹军饷,亦可收民心,断流寇之根源!”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窃窃私语的讨论。
户部尚书侯恂率先出列,他身材微胖,面色红润,与卢象升的清瘦黧黑形成反差:“陛下!卢部院忠勇可嘉,然此议实乃祸国之论!纳税五两以上者,固然多为官绅富户,然南北地力悬殊,物产各异,田亩价格更是天差地别。”
“北方五两,或已是中等之家;南方五两,恐仅堪温饱,以此一刀切之策,必致南方民怨沸腾!且官绅多有功名在身,按《大明会典》可免徭役和部分赋税,此法强征,是视太祖成宪为何物?必遭天下士绅反对,动摇国本!”
卢象升猛地转向侯恂说道:“侯部堂!你口口声声民怨沸腾,可知前线官兵是何境况?陕西官兵欠饷六月,河南官兵欠饷八月,湖广官兵亦欠饷五月!上月归德府一部官兵哗变,抢夺粮仓,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反骨,而是因为他们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没办法坐视家人活活饿死!”
“侯部堂身在京师锦衣玉食,可曾见识过军士哗变?若你是前线将领,能否让这些官兵替你们卖命?流寇越打越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些欠饷官兵投贼后造成的。”
侯恂被这一连串质问逼得面色涨红,一时语塞:“卢象升!你…你休得危言耸听!户部已在竭力筹措…”
“竭力筹措?”卢象升打断侯恂,“筹措何在?我离开武昌入京前,麾下除了祖宽部和李重镇部,湖广和河南的官兵都欠饷半年以上了。”
“兵部尚书张凤翼见势不妙,轻咳一声,出来和稀泥道:“卢部院忧心国事,其情可悯,所言亦是实情,然侯部堂所虑,亦不无道理,此法确实…嗯…有违常例,牵涉甚广,是否可从长计议,稍作变通?”
“从长计议?”卢象升的声音陡然提高,“流寇今日破一城,明日下一县,烽火已燃遍中原!他们可会给我们从长计议的时间?”
“河南、陕西饥民百万,易子而食,折骨为炊,他们可等得起稍作变通?待到流寇兵临城下,诸位官员们是打算用唾沫星子,还是用满腹经纶去退敌?”
殿内顿时一时死寂,无人说话。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首辅温体仁缓缓出列,他步履沉稳三缕长须更添几分儒雅,并且温体仁没有直接反驳卢象升,而是先向御座上的崇祯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卢部院一片赤诚,为国为民,天地可鉴,其所言前线将士之苦,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老臣亦感同身受,夜不能寐。”
他话锋随即一转:“然而正因体恤将士,更需谋万全之策,卢部院此议,看似公平,实则将天下税赋之重,大半压于江南,江南虽称富庶,然去岁水患,今岁蝗灾,亦是困顿,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殿中众多出身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地的官员,继续道:“其二,亦是老臣最为忧虑者,江南士绅,非止家资丰饶,更是国朝栋梁之基,科甲连绵,仕宦辈出,在朝在野,门生故旧遍布天下。”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毫不避讳地点明文风昌盛之地的士绅在朝中的庞大影响力,大明想要安稳就必须要得到他们支持。
“陛下,”温体仁微微抬头,看向崇祯,语气变得愈发恳切,“卢部院此法若行,固然可解一时军需,然则,恐寒了天下士绅之心,失了朝廷股肱之望,若因此致使江南动荡,仕林离心,则内外交困,其害恐更甚于流寇啊!望陛下三思,莫因一时之急,而损万年之基。”
此言一出,殿内众多南方籍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温阁老所言极是!陛下,此法万万不可!”
“此乃剜肉补疮,饮鸩止渴!”
“请陛下明鉴!”
卢象升孤立于殿中,看着周围一片反对的浪潮,他感到了一阵寒意,这些官员完全没有家国情怀。
他猛地抬头直视温体仁,声音也有些激动:“温阁老!好一个寒了士绅之心,失了股肱之望!难道我大明万千饥寒交迫的将士之心,就不值得寒吗?中原涂炭的百万生灵之望,就可以失吗?”
他转向崇祯,重重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臣不通权术,不懂平衡!臣只知道,兵饷是剿寇的命脉!没有饷,再忠勇的将士也会溃散,再精妙的方略也是空谈!流寇之祸,起于天灾,更起于人祸!起于贫富不均,起于胥吏横行,起于富者田连阡陌而竟少输公帑,贫者无立锥之地却需承担重赋!”
他抬起头说道:“温阁老担心士绅离心,臣却担心江山破碎,社稷倾覆!若国都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一旁的侯恂大怒说道:“大胆卢象升,竟敢诅咒我大明江山破碎,社稷倾覆还不向陛下请罪。”
“呵呵,侯部堂也就会拿这些语言构陷别人了。”
卢象升再次重重叩首:“臣卢象升,今日非为一己之功名,非为与同僚构衅!臣是为那些将士请命!是为中原大地哀嚎的百姓请命!是为我大明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请命!此法若行,或有弊端,然实乃目前唯一可行之策!若因此获罪,臣愿一力承担,万死不辞!只求陛下施行此策。”
这番陈词,震撼了整个大殿,一些原本反对的官员,也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御座之上,崇祯皇帝的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他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莫测。
他想起各地雪片般飞来的求饷文书,想起地图上日益扩大的贼势,想起卢象升之前屡战屡胜的捷报,他决定相信卢象升一次。
终于,皇帝猛地站起身,他目光扫过殿下群臣,那些或惶恐、或期待、或冷漠的脸。
“够了!”崇祯皇帝的声音传到了下面,“朕,登基八载,无日不思治国安民,无夜不盼天下太平!然则,流寇愈剿愈多,东虏日益猖獗!为何?非我将士不勇,实因国力不济,更因…更因庙堂之上,空谈误国!”
“卢象升所奏非为自身,实为社稷!你们口口声声祖制、国本、士绅之心,可曾想过,若流寇不能速平,国将不国,还有什么祖制、国本可言?”
皇帝深吸一口气宣布道:“朕意已决!准卢象升所奏,即行因粮法,以后各类摊派加征只从纳粮五两以上户中征收!由卢象升监察其事,各地督抚、州县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推诿阻挠!有敢抗命、阳奉阴违、散布流言者,无论官职大小,背景如何,一律以阻挠军机、贻误战机论处,严惩不贷!退朝!”
“陛下!”温体仁、侯恂等人还想再争。
崇祯皇帝却已拂袖转身,消失在御座之后的屏风阴影里。
虽然皇帝没有完全采纳自己意见免除了纳税五两以下的小民所有赋税,但是以后加征摊派就不会从他们身上出了,这些小民只用缴纳正税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对此卢象升热泪纵横,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久久不愿起身:“臣…卢象升,领旨!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