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旧梦
青溪镇的竹林总像浸在化不开的雾里。九尾狐踏着湿漉漉的竹叶前行，每一步都惊起细碎的水珠，落地时却悄无声息，如同她此刻沉坠的心绪。风穿过竹梢，卷来若有若无的呜咽，那声音混着混沌能量的腥甜，让她尾椎骨的毛发不自觉地绷紧——那是同类的气息，却又陌生得刺骨。
灵泉在竹林最深处，被一片半枯的翠竹环绕着。往日该是清冽甘美的泉水，此刻正泛着浑浊的灰紫色，水面漂浮着细碎的黑色絮状物，像极了凝固的血。而泉边伏着的身影，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那是只通体泛着暗红光晕的灵狐，原本该是雪绒般的皮毛被混沌能量侵蚀得斑驳，根根毛发倒竖，尾尖拖曳着缕缕黑烟。它的瞳孔是浑浊的暗紫色，不见半分神采，唯有喉间不断溢出的低吼，昭示着体内残存的挣扎。最刺目的是它左前肢上的印记，那道螺旋状的黑色纹路正缓慢蠕动，每一次收缩都让灵狐的身体剧烈抽搐——那是混沌侵蚀的证明，也是九尾狐心口最隐秘的痛。
“阿瑶。”九尾狐轻声开口，声音放得极柔，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她刻意收敛了自身的九尾之力，甚至散去了大半妖力，只以最本真的形态靠近。
灵狐猛地抬头，暗紫色的瞳孔锁定她，喉咙里的低吼瞬间拔高，带着浓烈的敌意与疯狂。它后腿蹬地，身体弓成一张紧绷的弓，利爪在湿润的泥地上划出四道深深的痕迹，显然将眼前的同族视作了敌人。
九尾狐停下脚步，距离灵泉三丈开外站定。她能清晰地看到阿瑶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明，随即又被混沌能量彻底淹没。那是三年前一别后，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只曾经寸步不离她的小狐狸。
“还记得吗？你刚化形那会儿，连尾巴都收不利索。”九尾狐缓缓坐下，蓬松的狐尾自然垂落在竹叶间，“那年青溪镇闹旱灾，竹林都快枯死了，你偷偷跑去山外偷农户的水，结果被道士追得满山跑，最后还是躲进我的尾巴缝里才逃过一劫。”
灵狐的前爪微微一顿，低吼的频率慢了半拍。浑浊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在晃动，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它下意识地抬了抬左前肢，仿佛想触碰什么，却在混沌印记的牵引下，再次摆出攻击姿态。
九尾狐没有退缩，指尖凝出一缕微弱的灵光，那光芒温暖柔和，带着熟悉的气息。“后来我们找到了这处灵泉，你说这里的水最甜，每天都要趴在泉边晒着太阳睡午觉。有一次你贪喝，把泉水溅得满身都是，毛贴在身上，活像只落汤鸡，还嘴硬说自己是在练习‘水遁之术’。”
说到这里，九尾狐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眼底浮现出细碎的笑意。那是段被时光封存的好日子，没有混沌侵扰，没有封印危机，只有青竹、清泉，和一只总爱闯祸却格外黏人的小狐狸。阿瑶是她在这世间捡到的珍宝，是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
灵狐喉咙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嘶吼，反倒带上了几分委屈的呜咽。它向前挪了半步，又猛地停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体内疯狂拉扯。左前肢的混沌印记忽明忽暗，黑色纹路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扭曲蔓延，又在触及某块旧疤时微微停滞——那是当年为了护她，被猎人的陷阱划伤留下的痕迹。
“你总说，要跟着我一辈子。”九尾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说要帮我打理皮毛，帮我寻最鲜美的果子，帮我挡所有的危险。那年我渡劫受伤，你守在我身边七天七夜，连眼睛都没合过，把好不容易攒下的灵果全都喂给了我，自己却饿得瘦了一圈。”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露出手腕处一道浅浅的疤痕：“你看，这道疤还在。是你第一次学着为我疗伤，不小心用错了灵力划到的。你当时吓得哭了好久，说以后再也不碰疗伤的法术了，生怕再伤到我。”
灵泉边的风似乎停了。灵狐的身体不再颤抖，它怔怔地看着九尾狐的手腕，暗紫色的瞳孔里，那层混沌的雾气正在缓慢消散。一丝清亮的琥珀色从瞳孔深处透出来，像破晓时的第一缕光。它试探着又向前挪了两步，前爪轻轻搭在湿漉漉的竹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九尾狐的心猛地一松，眼眶却有些发热。她能感觉到，阿瑶的意识正在苏醒，混沌印记的光芒越来越淡，黑色纹路如同退潮般缓缓收缩。再过片刻，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阿瑶就能彻底摆脱混沌的控制。
就在这时，破空声骤然响起！
“咻——”
一支裹着浓郁黑色雾气的箭矢从竹林暗处射出，箭尖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直射向灵狐的后背！那是守护家族特制的混沌箭，箭身浸透了混沌本源的力量，一旦入体，足以让任何生灵彻底沦为混沌的傀儡。
“小心！”九尾狐厉声惊呼，猛地扑向前去。
但还是晚了。
混沌箭精准地命中了灵狐的后背，黑色雾气瞬间炸开，顺着伤口疯狂涌入它的体内。原本已经淡化的混沌印记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它的皮毛上剧烈灼烧。灵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刚恢复些许清明的瞳孔瞬间被浓重的暗紫色吞没，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暴戾。
它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九尾狐，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混沌能量在它周身形成黑色的气旋，利爪变得更加锋利，闪烁着寒光。下一秒，它后腿发力，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冲向眼前的九尾狐，眼底只剩纯粹的杀意。
九尾狐僵在原地，看着朝自己扑来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能躲开，以她的修为，足以轻易制服此刻失控的阿瑶。可当她看到阿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苦与哀求时，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那是阿瑶啊，是那个曾经躲在她尾巴缝里取暖，曾经为她哭红了眼睛，曾经说要陪她一辈子的小狐狸。
黑色的气旋裹挟着竹叶扑面而来，九尾狐闭上眼，没有防御，也没有躲闪。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的灵泉边，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狐狸，正睁着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爪子，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