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潮水般漫过云港市的玻璃幕墙,城市的灯火在高处闪烁,像无数未眠的眼睛。
而此刻,整个互联网正被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
《悲痛实验室》第一期视频播放量突破一亿七千万,热搜前十中占据六席,话题#我听见星星了#持续霸榜。
主流媒体罕见集体发声,《南方财经周刊》头版标题直指:“情绪正在成为新型货币——谁在收割眼泪?”
许昭宁坐在数据终端前,指尖飞快敲击键盘,将最新图谱投射到环形屏幕上。
彩色数据流如星河倾泻,一条条资金路径清晰浮现——每当“职业哭灵人”系列视频上线,新加坡某离岸信托账户便会同步注入等额资金至“文化振兴基金”旗下企业;而这些企业再通过虚假合同、虚开发票完成洗白后,竟又以“公益捐赠”名义,反向注资三家长期抹黑“明玥观察哨”的自媒体公司。
闭环。
完美的闭环收割链。
“他们不是在做舆论战。”许昭宁声音冷得像冰,“是在用人类最原始的情绪当燃料,烧出一台永动机。”
消息传回“观察哨”总部时,苏明玥正站在落地窗前,手中一杯冷掉的黑咖啡。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将杯底按在桌面,留下一圈深褐色的印痕,如同命运刻下的年轮。
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像一把刀,剖开了伪善的皮囊。
她忽然笑了,唇角扬起一抹极轻却锋利的弧度:“原来如此。他们用眼泪当润滑剂,转着割韭菜的刀。”
话音未落,助理匆匆推门进来:“厉知行刚召开闭门会议,‘清源行动’第二阶段已全面升级。”
苏明玥抬眼,“说下去。”
“不再制造虚假内容……而是策动真实受害者家属,公开控诉您——消费悲剧、诱导曝光、操纵公众情绪。发布会已经开始了,直播信号全网推送。”
她转身走向会议室,脚步不疾不徐,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的秒针。
会议室大屏上,三名身穿素衣的男女站在聚光灯下,神情哀戚。
其中一位中年妇女双手颤抖地捧着相框,哽咽道:“我儿子死于债务催收暴力,可那个苏明玥……她把我家的事拍成视频,拿我们的痛当流量燃料!她有心吗?”
弹幕瞬间炸裂。
【骗子】【共情劫匪】【别再消费我们了】刷屏式滚动。
但颜微几乎是第一时间调出了发布会全程录像。
她放大画面角落的一帧:一名男子接过助理递来的润喉糖,低头致谢时,袖口微微滑开——露出半截银灰色袖扣,雕刻着极简北斗七星纹样。
“天枢会。”她低声确认,“这是内部高层专属配饰,全球限量三十枚。”
空气骤然凝固。
顾承宇从监控室走出来,眉心紧锁。
他盯着苏明玥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隐忧。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布局,太精准,也太狠。
对方不仅动用了真实苦难,还刻意挑选那些社会关注度高、情感共鸣强的家庭,为的就是让反击变得道德两难。
“你现在出手澄清,只会显得更冷漠。”他说,“他们会说你在否认痛苦。”
苏明玥静静望着屏幕,目光穿过喧嚣的舆论海啸,落在那三个“家属”身上。
她的【商业直觉】并未激活,但她的心却异常清明。
真正的悲伤不会准时打开。
这句话来自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墨迹斑驳,像是写于某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他曾是心理学教授,研究创伤记忆十余年,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警告:“孩子,当眼泪可以被编排节奏,那就不再是眼泪了。”
她忽然起身,走向音频分析室。
“小陆,把《听见沉默》所有原始录音导入新系统,关键词锁定‘潮汐协议’‘债务重组’‘助学金’,我要深度扫描每一段背景音。”
凌晨两点,城市沉入寂静。
只有服务器风扇低鸣,如同呼吸。
突然,警报轻响。
系统标记出一段长达四分三十八秒的录音——一位自称丈夫因网贷跳楼的妻子,在讲述过程中呼吸平稳、皮电反应几乎为零。
更诡异的是,每当她说出“我们走投无路”这五个字时,背景空调噪音都会出现0.2秒的规律性中断。
像是某种信号掩护。
小陆皱眉重放音频波形图,发现那0.2秒的静默并非自然停顿,而是被精确裁剪过的“空白窗口”,足以嵌入一段加密声频。
“这不是录音……是传输。”他喃喃道,“他们在用悲痛当信道。”
苏明玥站在屏幕前,眼神渐渐冷冽如霜。
原来如此。
他们不只是操控舆论,他们在建立一个以痛苦为载体的情绪网络。
每一次播放,都是信号发射;每一次共情,都是节点激活。
而她,曾无意中成了他们的中继站。
但她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既然能被植入,就能被反向追踪。
既然他们敢用真实悲剧做武器,那就让她把这场戏,演得更真一点。
她转身走出分析室,步伐坚定,没有回头。
走廊尽头,顾承宇靠墙而立,手中握着一份刚刚截获的情报:厉知行已秘密联络两名境外心理操控专家,准备启动“情感逆噬计划”,目标直指她的精神稳定性。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苏明玥停下脚步,唇边浮起一抹近乎锋利的笑。
“让他们继续演。”她说,“我会给他们一个舞台。”
灯光斜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
没有人知道她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风暴尚未到来,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第151章 眼泪照镜子(续)
苏明玥站在《听见沉默》第二期录制现场的控制室里,玻璃墙外是一间被柔光灯包裹的录音舱。
三位“控诉者”已就位,那位捧着相框的母亲坐在中央,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情哀戚得近乎完美。
她没化妆,却每一滴眼泪都落在镜头最合适的光区;她声音颤抖,可语调起伏如经专业训练的情感剧本。
悲伤像一件合身的戏服,穿得毫无破绽——除了在【商业直觉】的感知下,那层情绪之下,空无一物。
苏明玥闭了闭眼,缓缓戴上监听耳机。
电流般的刺痛从太阳穴一闪而过——这是金手指启动的征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脑中翻涌的杂音,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舱内传来的声音上。
第一位“母亲”开始讲述:“我儿子……才二十三岁,他借了五万助学贷,催收电话天天打到家里……那天晚上,他跳了楼。”
她的声音哽咽,呼吸急促,眼角滑下一滴泪珠,在柔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弹幕测试机位上的助理正准备开启模拟直播预热,却被顾承宇抬手制止。
“等等。”他盯着苏明玥的侧脸,“她在等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当那位“母亲”第三次说出“我们走投无路”时,苏明玥瞳孔微缩——那一瞬,她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情绪断层。
就像精密钟表里某个齿轮错位了0.1秒,普通人无法察觉,但对她而言,却是整座大厦倾斜的第一道裂痕。
悲伤不是爆发的,是铺陈的。
真正的痛苦往往混乱、失控、语无伦次。
而眼前这场悲情独白,节奏工整得如同排练过上百遍。
“小陆。”她低声开口,“频谱剥离,背景音三级降噪,重点扫描0.2秒空白窗口。”
“收到。”音频工程师迅速操作,屏幕上波形图剧烈跳动,几秒后,一段隐藏信号被成功提取。
“低频脑波诱导音……频率13.7赫兹,与‘哭灵人’项目使用的完全一致!”小陆声音发紧,“而且……这段音频还嵌入了轻微的语音指令,像是在同步某种心理定定程序。”
许昭宁盯着数据屏,冷笑出声:“他们在用共情当木马,把操控代码藏进哭泣的间隙里。”
苏明玥摘下耳机,指尖轻轻摩挲耳廓——那是过度使用【商业直觉】后的惯性反应,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她眼神愈发清冽。
证据确凿了。
但她没有立刻曝光。
因为她要的不是反击,是反杀。
两天后,一场名为《谁在替死者说话?
》的线上“真相听证会”悄然上线。
没有通稿预热,没有热搜买榜,仅靠“明玥观察哨”私域社群裂变传播,三小时内涌入超八百万观众。
直播间画面极简:左侧是声纹比对图谱,右侧是资金流向动态模型。
中间,只有苏明玥一人坐在暗光中,穿着一袭黑色套装,发丝一丝不乱。
“我不指责任何一个哭泣的人。”她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但我必须问一句——为什么每一次‘崩溃’,都恰好踩在股价暴跌前夜?为什么每一场‘家属控诉’,都在信托产品兑付窗口期准时上线?”
她轻轻一点,屏幕上缓缓展开一张时间轴图。
网友瞬间炸开。
“卧槽!这六起‘受害者发布会’全集中在清源行动资金调仓前后?!”
“我刚去翻了‘文化振兴基金’的公告……每次舆情爆发,他们都在减持地产债!”
“这不是舆论监督,这是做空工具!拿人命当K线催化剂!”
弹幕如雪崩般滚动,质疑声浪层层推高。
而苏明玥始终未提任何人的名字,未放一段原始录音,甚至没有点明天枢会三个字。
她只是展示数据,提出问题,然后把判断权交给观众。
这才是最致命的。
当愤怒由公众自己点燃,便再无法被轻易扑灭。
当晚十一点十七分,阿K的加密频道突然亮起。
“西北基站有异动。”他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刚刚传回一段新指令——【守灯人7号请求接入主网】。”
苏明玥立即接入解码终端。屏幕闪烁数秒后,跳出一行冰冷字符:
【坐标已校准,反向追踪路径建立】
她怔住了一瞬。
这意味着,那个以“悲痛”为信道的情绪网络,终于暴露了它的根脉。
不再是单向收割,而是双向联通——她可以顺着信号逆流而上,找到源头。
窗外,云港市灯火如星河倾泻。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林景深站在公司楼下,伞尖滴水成线,说:“明玥,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我。”
她当时不信。
现在她也不需要信任何人。
她只需要让光,照进黑暗的缝隙。
回到办公室,她拉开抽屉,取出那张泛黄的便签——父亲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听孩子的歌,别信大人的眼泪。”
边缘处,原本模糊的纤维纹理此刻竟浮现出第三行细若发丝的小字,墨色浅淡,像是被某种温差或电流激活:
“他们怕的不是你揭穿,是你让光有了形状。”
苏明玥凝视良久,指尖轻抚那行字。
忽然,许昭宁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截获的心理语言学分析报告。
“苏总,你得看看这个。”他声音发颤,“我们把所有‘控诉者’的录音做了语义模式扫描……发现多人语言结构呈现高度一致性,像是……同一套人工智能情感模板生成的‘拟真悲痛’。”
苏明玥没说话,只是缓缓合上抽屉。
但她知道,这张网,比她想象的更深。
而在某间隐秘的研究室内,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性正翻阅着“听证会”的录像片段。
她名叫林晚,临床心理学博士,专攻创伤记忆重构。
此刻,她停在一位“母亲”流泪的画面上,眉心微蹙。
“这种压抑节奏……太标准了。”她低声自语,“不像自然流露,倒像是……受过训练的表演。”
她调出语音波形,开始逐帧分析。
而在她桌角,一本旧档案册静静躺着,封皮上印着几个褪色小字:
《潮汐协议·第一阶段实验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