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坚持说她是平民出身,不懂宫里的规矩。”
裴淮年侧过脸,目光落在沈知念腕间若隐若现的伤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又在御前跪着,说与她无关,要替她受罚,荣妃娘娘那边……”
风吹过来,把树叶卷的哗哗响。
裴淮年没再往下说,但沈知念已明白。
许阿狸终究是安然无恙,甚至连一句斥责都未落着。
那日兽夹之事,她虽看出来许阿狸是有意为之,但是毕竟没有确凿证据。
既如此,那便由它去吧。
沈知念浅笑,语气轻松:“多谢了。”
裴淮年静立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的纹路。
“你虽懂医理,但在宫中取药还是多有不便。这药膏抹上后无色无味,昨日没寻到机会给你。”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落向她的袖口,那里隐约透出腕骨肿胀的轮廓。
沈知念微怔,终究还是接过药瓶。
指腹触到微凉的瓷面,很快便被掌心焐得温热:“多谢。”
“你我之间,倒真是除了谢字便没别的话了。”裴淮年无奈一笑,忽然上前半步,玄色衣摆带起的风拂过她鬓边碎发。
“皇上今日与我言明,十日后允你离宫,月底便要操办我们的婚事。”
他垂眸时,长睫在眼睑下投下细碎阴影,“你想要何种聘礼?是金银地契,田宅铺面,还是江南新运的云锦?或是旁的什么,我让府中提前备下,届时由你挑选。”
“不必,不必如此麻烦。”沈知念忙摆手道。
不过是场交易婚姻,一切从简便好。
左右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必在虚礼上耗费心思。
裴淮年静立片刻,沉声道:“不麻烦,既是将军府迎你做夫人,总不能失了体面。”
沈知念抿了抿唇。
也对。
他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即便这场婚事始于交易,将军府的婚礼也容不得草率。
该有的仪仗礼数,终究是省不得的。
“那就按礼制操办吧,我没什么特别要求。”她轻声应道。
裴淮年颔首,转身欲行时忽又顿住:“对了,玲珑郡主今日便会离宫。你我即将成亲,往后你若再遇上难处,记得知会我。”
沈知念立在太后寝宫门前,看着裴淮年宽阔背影,不自觉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不是说有事要面见太后,怎的到了门前就又走了?
未及细想,她提着食盒快步进了内室。
……
十日匆匆而过。
因太后旧疾再次发作,沈知念连日来夜夜跪在床前,为太后按压定喘穴位,其间交替用艾灸温疗。
出宫前一日,又是如此,直至凌晨寅时,太后才终于止了咳安稳睡去。
沈知念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守在床边直至太后醒来。
太后悠悠转醒时,已是第二日近午时分。
“知念,你怎的还守在此处?”
“担心太后夜里惊醒,便在此执夜。”沈知念面上带着浅淡笑意,但是眼底难掩疲惫。
太后由宫人搀扶着下床,在凳上坐定后忽然问道:“我听闻玲珑那日在你院中失了态,为何不曾听你提及?”
沈知念唇边笑意未减,语气淡淡:“许是郡主一时误会,其实也并无大事……”
“没有大事?哀家虽然花了眼,可还是能看到你手腕上的伤,玲珑伤的吧?”
太后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皇上说,之前要帮你把定远侯的外室处理了,你也没同意是不是?”
“既已和离,便是没了关系,知念不想劳烦皇上为我忧心。”沈知念轻轻应声,指尖却不着痕迹地将广袖往腕间拢了拢,似是想遮掩那道未愈的伤痕。
太后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
她挑眉正色道:“知念,将军府这门亲事于你有利也有弊。宫里宫外无数眼睛盯着呢,将军夫人名头是风光,往后也少不得要听些冷言冷语。”
“太后说的,知念明白。”沈知念柔声回应,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攥紧了帕子。
这些利弊她早有掂量,那日玲珑在院中发难时,她便已将前路种种在心底盘算了无数遍。
裴淮年不愿与权贵之女联姻,一来因朝堂派系倾轧,二来许是因为师母之前说的……
她本是落魄沈府的孤女,旁人不知这桩婚事源于交易,只当她是借皇帝赐婚高攀。
日后在南洲城那些拜高踩低的权贵面前,少不了要遭人指摘。
这些利弊,她早已在心中盘算清楚。
看她眼睫低垂,太后忽而问道:“知念,你可愿受封县主?”
沈知念一怔,抬眸看向太后。
在大晟朝,县主之位向来只授予宗室血脉或受特殊恩封者。
一旦获封便有皇家奉例可领。
可她并未做什么可获恩封之事……
“你若应下,哀家便请皇上在你大婚之日赐封明慧县主。”太后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案几,“有了这层身份,旁人便不好再说你嫁与裴将军是高攀了。”
“太后,知念出身微末,岂敢妄想……”
“哀家喜欢你,就不算妄想,此事就这么定了!”太后摆手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暖意。
“你且回去收拾收拾,今日便可出宫了,好生准备婚事吧。”
......
沈紫燕比沈知念早五日离宫,她出宫后不久,南洲城内便流言四起,皆传说裴将军即将迎娶沈家女。
沈知念离宫后没有回沈府,先去了济生堂。
她一踏进门,正在药架间忙碌的师母当即撂下手里的东西,风风火火迎出来:“哎哟,知念!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把你师傅和我急得夜里都睡不踏实!”
说着便拉着她转了两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拄着拐杖的陈伯也从内堂挪出来,看她没事,表情明显松了松。
“南洲城都传遍了,说皇上十日前把你和沈紫燕一同接进宫,还说裴将军要娶沈家姑娘。”师母忙不迭将她按在桌边坐下:“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