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日,铁甲凝霜。
初春的边关,冻土未苏,官道被连日行军的沉重脚步与车辙反复碾压,化成一片污浊泥泞。
大军顶着北地而来的寒风,沿着在灰白苍茫的天穹下缓缓向北蠕动。
“刘”字帅旗猎猎作响,身着重甲的刘莽端坐于乌骓马上,感受着寒风中的砂砾与碎雪,胸中却有一团火在烧——
他当真挂帅出征了!
这可是实打实打完能有封侯之功的战事。
更别提此去打的还是屡犯边境,掠我生民的外族虎狼之辈!
这场战打完,名利双收,只是迟早的事。
届时他与老爹同朝为官,不知又是何等的盛景与赞誉!
刘莽心中火热,拂了一把面上的冰霜,才后知后觉腹中饥渴。
正逢裨将来报,天色将晚,大军也已行进一日,索性吩咐在背风口临时扎营。
因为不放心独子出征,武威侯这回也给了他不少亲信亲兵,只留下寥寥数人。
故而刘莽的命令落实极快,几乎是一炷香的功夫,连绵的帐幕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覆盖雪地。
中军大帐刚立起,亲兵便凑近,禀告道:
“大帅,后方侯爷派两位亲信追赶而至,正在营外等候。”
帐内炭火初燃,暖气未匀。
刘莽解下重甲后,先打了个喷嚏,才有些不耐道:
“老爹就是多事,出门前又抓着我看兵书,又给我亲兵亲卫,如今不知忘了什么,又派亲信追赶......”
“我瞧着难道很像傻子不成?”
不过就是杀些袭扰的外族,以他的武艺,老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去,还不杀的那些外族人丢盔卸甲,哭爹喊娘?!
刘莽思及此处,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旋即大刀阔斧往帅椅上一坐,招手吩咐道:
“让两位叔伯进来吧!”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带回两个鬓染风雪,风尘仆仆的老兵。
刘莽正要开口询问老爹这回又有何吩咐,下一瞬,便见两位老兵从身后取出一物捧至掌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嚎啕大哭。
莫说是惊呆刘莽,连营帐外值守的兵卫们也探头探脑起来。
好几息之后,刘莽才匆忙反应过来,想要将两位叔伯扶起。
他,他认出了那把长刀,那是老爹素来不离身的佩刀!
既从不离身,如今怎么会出现在两位叔伯手中?
瞧,瞧两个叔伯这模样.......
该不会,该不会,他走后,老爹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难道是昔年的旧伤复发.......
此念既起,再难平息。
只是,刘莽也没想到,事情竟远非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
那两位举着佩刀的老兵老泪纵横,只道:
“少将军,皇帝多疑,许是见您这回点兵颇多,有些后悔。转而开始猜忌侯爷,想要挟持侯爷与夫人,让手握兵马,在外出征的您安分一些.......”
“您走后不过一日,咱们侯府便有此变,夫人本就身弱,一下没抗住这样的变故,当场便没了气儿......侯爷发怒,偷偷解佩刀转交给咱们二人,吩咐咱们追赶上您,让您千万别回去束手就擒!”
这道消息如一道惊雷,劈在刘莽头顶。
他下意识就想拿老爹随陛下征战多年,陛下十分优待老爹的往日说事,顺道反驳绝无可能有此事。
可话还没到嘴边,脑子里先有一片空白——
陛下猜忌人,不是常有的事吗?
先前猜忌长平侯,猜忌太傅,猜忌笐侯......
如今,再多猜忌一个,当真是太正常了。
可,可他怎么能不回去呢?
他爹,他娘,可都还在也邺城!
老娘就算是死,他也得回去给老娘收尸!!!
实在不行,他就算是用手底下这些兵马打回都城,也得报仇!!!
刘莽大怒,喝道:
“传我军令,让所有将领来中军营帐!”
“咱们不去边境,想办法先就近占一座城池,取得辎重,再招兵买马——回攻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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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十分开怀。
刘广这段时日,十分顺心,十分开怀。
他出身玄甲军,早年便与陛下相知相熟,也曾为陛下挡伤数十次,致使如今身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旧伤。
如今陛下建立新朝,犹记得昔年之事,又给他封武威侯,赏赐食邑,这一路堪称平步青云。
如今,连他的儿子,也得举荐挂帅,出征边关。
虽说战事多变,可他这回给足儿子亲信,只要儿子不是太犯浑,多死点儿兵马,他自有办法圆回来,让儿子有个军功傍身,往后一路顺遂。
这日子,又怎么能算是不好过呢?
是以,他这几日一改先前的低调,早朝时见到人必定笑呵呵的招呼,想为儿子往后的路混个面熟,再铺铺路。
只是......
刘广也没想到。
儿子不过才挂帅出征半月,他便在朝堂之上,听到了一个几乎将他惊到魂飞魄散的消息——
“陛下!刘小将军谋反!谋反!”
“他率兵出征,并未到达边关,竟用带出去的亲兵抢先一步攻占榷城,如今榷城中的消息已断,城中消息未明,还请陛下速速决断!!!”
这声音响彻庙堂之时,满朝文武皆惊。
刘广第一念想是,傻儿子又犯错了。
第二念想,才后知后觉发生何事。
谋反?
谋反?
他的儿子,怎么会有胆子谋反?!
他老爹老娘都在京城,他怎么会有胆子谋反?!
无数道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刘广下意识双腿一弯——
“噗通”
一声闷响之后,那个两鬓已有些泛白的忠心老侯爷跪在了地上:
“绝无此事!绝无可能有此事!”
“犬子莽撞不假,可无缘无故,为何又要谋反?”
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
如今天下已定,朝野中尚有一战之力的武将不在少数。
他的莽儿既然不是被逼入绝境,也不是突然疯了!
怎么会谋反?!
身材魁梧的武威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可如今,心境一乱,他也再没了从前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磕头时鬓发散乱,更显几分狼狈无措。
他想解释,可越解释越心乱。
因为......
他听到了一道步下高堂的脚步声,还有,一道威严的声音。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四十年前,陛下还是少年时,他便是陛下的裨将......
而今,那声音却只问他:
“那你且说说,为何你儿子带兵出征,为何没有去边境,而转头去攻打榷城?”
? ?写为谋逆,实为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