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这……”李典卫被噎得一愣,低头又看了看秦五的尸体,随即伸手一指郎中令,“这秦五,可是你郎中令的人!”
“李典卫!你有话不妨直说,王某最恨的就是这种含沙射影的小人行径!”郎中令的两撇大胡子因愤怒而不停抖动。
“你,你他妈的,谁是小人?!”李典卫也来了火气,指着郎中令的鼻子质问道。
马清对这两人之间的争执毫无兴趣,他的心思还系在另一件事上——那名黑衣头目最后朝他打来的、带着铁鞭般恐怖破空声的暗器。他转头环顾四周。
近处,是司马胜男、春梅、方信、丁飞,以及围着郎中令和李典卫的三名军官和六名仆役。稍远处,王府的官兵和仆役们正在忙碌地甄别伤员,收殓同袍的尸体,清理血腥的现场。
马清转身朝着记忆中那暗器袭来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审视着右侧那面由泥土混合石子夯筑而成的高墙。墙面平整而硬实,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走了大约三十步,他的目光锁定在墙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凹痕处。他快步走近,发现那是一个直径约三寸、深度足有一寸多的清晰凹洞。凹洞的中心,赫然嵌着一个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铁蛋!
马清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用力将那颗铁蛋从墙体内抠了出来。铁蛋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直径在一寸到一寸半之间,掂量着约有半斤重,表面打磨得颇为光滑。
“就是用这个打你的?”司马胜男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一双凤眼惊疑不定地瞪着那颗沉甸甸的铁蛋。
马清点了点头,将铁蛋递给了司马胜男。
司马胜男伸手接过,那铁蛋的重量让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蛋体顺着她的掌心就往下滑,她连忙五指收紧,使劲握住,蹙眉道:“好重!这要是真打中了,你可就……”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不吉,急忙闭上了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后怕却清晰可见。
“打不中我的。”马清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将铁蛋拿回手中掂量着,眉头微锁,“听说过江湖上,有谁擅长使用这种铁蛋作为暗器吗?”
司马胜男紧闭着嘴,摇了摇头:“这种沉重暗器,讲究的是腕力和巧劲,但凡会打投石索的,或许都能用。只是做成精铁蛋形,倒是少见。”
马清脑中突然闪过简云的身影。他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专门铸成铁蛋形态,说明这很可能就是此人的独门标记或惯用兵器。”他将铁蛋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腰带里收好,“只要这人还在江湖上走动,总有查到根脚的一天。”
“天……快亮了啊。”司马胜男忽然抬起头,朝着东方依旧深邃但已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灰白的天际望了一眼,声音似乎也随着天色柔和了些许。她转回头,灯笼摇曳的红光映在她脸上,显得脸颊格外绯红,一双眸子在光下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你……明天真的非要走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
从自身肩负的、不可告人的任务角度出发,马清当然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琅琊王府刚刚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变故,虽然太妃和司马胜男本人无恙,但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府内奸细也未肃清,此时离开,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不够仗义,近乎临阵脱逃。可是,他一个外人,一个兖州的太守,长久滞留在这琅琊王宫内,又算怎么回事?名不正言不顺,徒惹猜疑。
“我……终究是个外人,”马清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完全理清的复杂心绪,“留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像是在问司马胜男,又像是在问自己。
“谁说你是外人了?”司马胜男昂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马清,那眼神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嗔怪。
马清被她这直接的反问弄得一时语塞,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地用眼睛扫了扫身边的几个人。
方信和丁飞此刻都默契地望着别处,或低头查看地面,或抬头研究墙头,仿佛突然对王府的建筑结构产生了浓厚兴趣,完全没有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春梅的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眼神里充满了一丝期待。
“好吧,”马清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便再多留两日。我也想亲眼看看,这王府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朝司马胜男伸出两个手指头,他又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方信和丁飞,“不过,我三人滞留于此的消息,需严加保密。”
“放心,”司马胜男朝马清翻了一个带着几分嗔怪的白眼,“你一个兖州的太守,私下跑到我琅琊王府来,我还怕消息走漏,给我王兄惹来麻烦呢。”
马清最终决定留下,其实还有两个原因,一是盘算着距离司马越给王妃祝寿的九月二十之期尚有十日,时间还算充裕;二来,经过昨夜一番恶斗,方信负伤,丁飞右臂未愈,也确实需要时间休养,恢复体力。
王府后院设有东西两处大门。东门由秦五担任什长的那个什队负责。西门则由另外一个什队值守。
审讯工作由郎中令与内府总管的李典卫共同主持,在后院寻了一处空置的值房进行。他们对两个什队共计二十名士兵进行逐一隔离的审问。每审完一人,详细的审讯记录都会立刻抄录一份,快速送至司马胜男手中。
司马胜男已将临时处理事务的地点,从雅致但略显闲适的《兰渚堂》移到了更为庄重肃穆的《敬贤堂》。
此处陈设简洁,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屏风前,仅设有一张可供休憩的床榻和一张案面狭长、足部低矮、漆成红黑二色的主案。案桌两旁,各摆放着三只低矮的枰(坐榻)。墙角的酸枝木多宝格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几卷珍贵的帛书卷轴和一件釉色清润的越窑青瓷水注。
堂屋中央,安置着一尊青铜博山炉,此刻炉中焚烧的大概是安神定惊的药材,使得屋内交织着一股清冷的书香与微苦的药香气息。与《兰渚堂》临水听兰的婉约相比,这里更显得威严肃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力感。
马清、方信、丁飞三人也随着司马胜男移步至此。因此,每一份呈送到司马胜男案头的审讯记录,马清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并参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