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压城,寒风如刀,南京,这座昔日六朝金粉之地,已不再是洪熙时代长江和钟山孕育出的世界中心。
随着大明联邦的兵锋逼近,整个天下豪绅地主被大明联邦逼着从四面八方,逃入目前唯一能够短暂庇护他们的南京城,试图用黄金和门第为自己筑起一道不倒的城墙。
他们驱逐整个南京的百姓,封锁南京的所有城门,把南京的城墙加固,加高,甚至直接用夯土把城门填上,让整个南京城变成了一个不能进,也不能出的孤城。
只留下最忠诚的奴仆、私兵与家眷,那些不忠诚的人,则被他们无情的斩杀,他们不愿意浪费这些资源,把这些尸体晒干,做成腊肉,整个天下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困兽犹斗,他们没错,他们现在不要什么黄金白银,不要什么豪宅美婢,他们只想要活着。
短短数月,这座城,已然变作一个畸形的孤岛,一座“繁荣”的末日堡垒。城中粮仓堆积如山,盐铁丝绸应有尽有,所有的食物足够他们挥霍至少五十年.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足够的金银,有足够的物资,有足够他们享受的一切,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夜夜笙歌,都可以为所欲为,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城外是连绵的战火与颓垣残壁,城内却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有人在城西的旧贡院里摆起赌桌夜夜通宵,有人在夫子庙旧坊包了三五个青楼的女子,拉着这些青楼女子日夜欢好。
有人在午门之外大讲“忠义”,大谈“最后的正统”。酒气与脂粉味混杂,这种浮华,这种醉生梦死变成了整个南京城的常态。
这是没有未来的繁荣,是灾难之上的狂欢。有人每日焚香礼佛,祈求联邦军不进城,用最恶毒的心思祈求,让整个大明联邦的所有人都死去。
有人聚众呼号,准备血战到底,大言不惭的表示南京城,城高墙深,大明联邦的军队就算是打上一万年,也打不下来;有人则梦中妄想,幻想大军到来时,他们这些人能得到联邦军队的原谅,让他们带着自己的资财,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
而躲在皇宫深处的孙太后,则在这末世中愈发显得落寞,现在朱瞻基交给她的大明,已经只剩下一座南京城了,视为丈夫的王振死了,亲生儿子朱祁镇也不知道在联邦哪里能不能活下来。
她的面容憔悴不堪,昔日妖娆妩媚,迷倒众生的那张脸,如今被惊惶与病态所取代。每日,她都命宫人敲响大钟,想要召集百官议事,可迎来的只有空荡荡的朝堂和鸦雀无声的回响。只有寥寥无几的腐儒学究,仿佛例行公事那样,来到奉天殿朝拜。
宫中那些朱瞻基时期培养的太监,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各种好话,想要讨得这个名义上还掌控着南京孤城的女人欢心。
但他们谁都知道,谁都看得出来——这座宫廷已不再是皇权的中心,而只是一座坟墓的前厅,可是他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就是依赖于皇家生存的藤蔓,南京城破,他们这些无根之人绝对要随着这个王朝覆灭。
唯有一人,仍在表面上兢兢业业。监国朱祁钰,在这座荒诞的城里,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沉稳,比任何人都有信心守住这座南京城。
他每日着甲巡街,亲赴各处巡查城墙,主持军队的训练、安抚将领,日夜不缀的阅读兵书,像是个誓死守护大明的忠臣。就连孙太后也开始对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放下了心,一再称其“忠心可表,堪为栋梁”,把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大部分权力都交给了他。
可谁又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朱祁钰舞台上华美的布景。
朱祁钰的眸光冷冽如冰。别人已经收不到外面的消息,但不表示他这个和掌书记室对接的人接触不到外面的消息,这座南京不过是他和朱昭熙他们给这些人编织的一个等死的监牢。
他才不会像他嘴上说的那样,为一个早就失去根基的朝廷去殉国。他要活,不但要活,还要带着清算和恨活下去。他要杀尽这城中一切曾视他为工具的人,视他为低贱庶出的那些“正统”。
一封封密信,从王府后宅的鸽笼中飞出,落入南京城外的联邦军大营。掌书记室早已悄然渗入南京各处。朱祁钰将粮仓守军、部分私兵统领一一换作他的人,或者说——联邦的人。
他甚至安排一位心腹,伪装成孙太后近侍,日日在太后服药的汤中添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毒,让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当年朱昭熙命令掌书记室挖的那条皇宫直通城外的密道,早已被朱瞻基填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能重新挖掘一条密道啊。
对于这个南京城,他不急,朱昭熙也不急。这座城已经成为了联邦军面对的最后一个城池,朱祁钧登基也不一定非要在这座城里,有时候朱昭熙和朱祁钧甚至想要把这座城留下来,让这些人在这座城里腐烂,发臭。
让大明联邦的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这些无法无天的王八蛋们凑在一起,到底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南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她要让那些坐拥财富、沉溺权势的败类在绝望中、在荒诞的繁荣中慢慢发狂。让南京,不战而崩。
而在南京的街巷之间,已经开始出现异样的气息。
有老兵在街头夜里听见钟声,却无僧人诵经,只听得一阵阵沉沉的叹息声;有权贵深夜醒来,只见家中仆人面色冷漠,提着铜壶不语;有传言说城北某仓夜里起火,是因为有兵想要逃跑,却被同袍活活烧死。
有人说朱祁钰有大义,是要守住大明;有人说他已经疯了,是要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又一个雪夜,孙太后病倒在床,口中喃喃梦语:“若先帝地下有知……当知江山已非……,胡氏……到底是你……技高一筹啊!”
她醒来时,身边新的长得和王振有七分相似的贴身太监垂首伺立,面上无悲无喜,手中端着新熬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