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灯火通明,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烈酒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苏月禾没有丝毫犹豫,她褪下碍事的斗篷,露出一身利落的素色劲装,挽起衣袖,露出纤细却异常沉稳的手腕。李老也迅速就位,两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默契已然形成。
“剪刀!”苏月禾沉声道。一把锋利的剪刀立刻递到她手中。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得可怕,手稳如磐石,开始小心翼翼地剪开木头身上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破烂衣物。布料被脓血黏连,剥离时带下丝丝腐肉,木头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每一次剥离,都像是在苏月禾心上割了一刀。她清晰地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肋骨处明显凹陷,是重物撞击的痕迹;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后背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边缘已经红肿溃烂,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最可怕的是腹部,一片深紫色的淤痕,肿胀得发亮,那是钝器反复重击的后果,内里不知伤成何等模样。
“烈酒清洗创面!”苏月禾的声音冷冽如冰,动作却快如闪电。她接过蘸满烈酒的棉布,毫不犹豫地按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剧烈的刺激让木头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随即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按住他!”陈平立刻上前,和另一名护卫死死按住木头挣扎的四肢。
苏月禾面不改色,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伤口深处。烈酒冲洗下,更多的污秽和坏死的组织被冲刷出来。她用特制的银质小镊子,精准地夹出嵌入皮肉深处的碎布屑、木刺甚至小石子 。
每一下都精准而利落,尽量减少着木头的痛苦,但剧烈的疼痛依然让昏迷中的他冷汗如瀑,身体剧烈地颤抖。
“金疮药!”李老适时递上特制的药粉。苏月禾接过,将止血生肌的粉末均匀撒在清洗干净的创面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处,她拿起针线——那针在灯火下闪烁着寒光,线是浸过药汁的羊肠线。
“丫头,我来吧?”李老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担心苏月禾手不稳。
“不,我来!”苏月禾语气坚决。她俯下身,屏息凝神,手中的针线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穿行在翻卷的皮肉之间。她的动作快、稳、准,每一针落下都恰到好处,尽量减少损伤,促进愈合。
豆大的汗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微光上。灯光下,她专注的侧脸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那是一种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肃穆。
处理完最严重的外伤,苏月禾的目光凝重地落在木头滚烫的额头和异常起伏的胸口。她再次搭上他的脉搏,指下那混乱而微弱的跳动让她心沉谷底。内伤远比外伤更凶险。
“李老,您看这脉象?”
李老早已在一旁诊脉,此刻眉头紧锁,沉重地摇头:“气血逆乱,脏腑受震,热毒深陷!尤其是这腹部重创,恐有内出血之虞。高热不退,邪气炽盛,再这样下去,只怕……”
“放血!”苏月禾斩钉截铁,她想起在陈婆家时匆匆施针放出的淤血。“淤血不除,热毒难清!取我银针来!”
精致的紫檀木盒被迅速打开,里面是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苏月禾捻起最长最细的几根,在灯火上快速燎过消毒。她的目光在木头肿胀发紫的腹部、胸口几处穴位上逡巡。
“膻中、巨阙、期门、章门……”她口中低念着穴位名,指尖带着一种玄妙的韵律,银针如同流星般迅疾刺入!手法之快,认穴之准,连一旁的李老都暗暗点头。
银针入体,木头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令人心悸的一幕出现了!几处关键穴位上的银针尾部,开始缓缓渗出暗红发黑、粘稠如同沥青般的淤血!那血液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腐败之气,瞬间弥漫在静室中。
“果然!”苏月禾眼神一凛,“腑脏受创,淤血内阻,化为热毒!”她毫不犹豫,拿起特制的三棱针,在木头十指尖端,十宣穴,快速刺下!暗黑色的血珠立刻涌出。
接着,她又取出一根稍粗的银针,在木头脚踝内侧,太溪穴,上方找准位置,稳稳刺入,微微捻动。这一次,流出的血液颜色稍浅,但依旧带着不健康的暗红。
随着这些关键位置的淤血缓缓排出,木头原本急促灼热的呼吸,竟奇迹般地稍稍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濒死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他紧锁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微不可察的一线。
“有效!”李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赞许。这放血祛瘀的手法看似凶险,却是此刻对症的猛药。苏月禾对时机和位置的把握,堪称精妙。
“还不够!”苏月禾并未放松,她迅速拿起那个紫檀木盒中最后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正是她秘制的“还魂丹”,有吊命护心、化解热毒的神效,珍贵无比。
她撬开木头紧咬的牙关,小心地将丹药塞入他舌下,又用温水送服下一些清心解毒的药汁。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刚才那一系列行云流水又凶险万分的救治,耗尽了她的心神与体力。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悄然流逝,窗外墨黑的天色开始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黎明将至。木头的生命体征在丹药和针药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暂时稳定下来。
高热虽然未退,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灼人,呼吸虽然微弱,却有了相对稳定的节奏。最危险的关口,似乎暂时渡过了。
苏明远一直守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听着里面的动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当听到李老出来低声说“命暂时保住了,但还需观察,内伤太重”时,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塌下,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与痛惜交织。
“爹,您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守着。”苏月禾用温水净了手,走到门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异常坚持。
苏明远看着女儿同样憔悴的脸,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儿,辛苦你了。木头这孩子……唉!等他醒了,我定要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嗯,爹你放心吧,此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竹溪庄园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苏明远点点头,没有多言。苏月禾知道父亲心中的怒火和心痛不亚于自己。看着父亲略显蹒跚离去的背影,她转身轻轻掩上了静室的门。
室内只剩下她和昏迷不醒的木头。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苏月禾搬过一张矮凳,坐在床边,目光落在木头那张依旧肿胀、但已能依稀辨认出轮廓的脸上。她用浸湿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渍,避开那些伤口。
指尖触碰到他额头那道熟悉的旧疤,苏月禾的动作顿住了。许多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惊动的蝶群,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