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的感慨,让屋内充满了伤感。
从七中离开后,她做了一年的背包客,远游了藏南、不丹和尼泊尔,陌生的地方,稀薄的空气以及异域他乡,虽暂时治愈了她心灵的创伤,却填补不了她灵魂上的空虚。
一圈转下来,张老师瘦了十几斤,等她返回国内,在东北老家的屯子里闭关了两个月,却无法招架爹妈和亲戚的逼婚。
无奈之下,她跑到了广州,听从老同学的劝告,去一所合资中学重新干起了老本行。
“重新走进教室的那一瞬,我恍惚了一下,以为还在七中,还在三五班。而教室里坐着的,还是你们。”
邱月问:“南方的学生应该比我们听话吧?”
张老师呵呵一笑:“相对而言,思维更活跃,个性比较强,两周过去了,我还没适应呢。那时候就特别想念大家,好像只有我们才是最默契的。”
万家仓深有体会:“您是我一辈子所遇见的最好的老师,不管做了啥事,犯了啥错,总没有后顾之忧,觉得有人兜底了。可我呢,不知珍惜,把老师的包容当偏爱,尽干一些让您失望的事情。”
季划也剖析自己,很多违反纪律的事情都是他挑起的,惹了不少乱子,给张老师的班级管理工作增加很多难度。
“那时,张老师经常夸我聪明,现在回头想,都是一些小聪明,太可笑了。”
路麒麟也一脸的愧色:“别提了,我那时才是个大麻烦,自以为有撑腰的,肆意妄为,用现在的眼光审视,简直土得掉渣,猥琐的很。”
张老师急忙劝止:“都别忙着自我批评,那才是热血青年的本色,你们棱角分明,个性十足,正是我希望的。人的一生就是在犯错中不断成长成熟的,哪有绝对 的正确。”
焦韫站起身来,对张老师深鞠一躬:“可有些错误无法挽回,也不可原谅。比如我,傲慢无知,伤害别人太重了。还让张老师为我顶锅,我今天郑重赔罪。”
“怎么用上了赔罪俩字啊?夸大其词。”路麒麟说。
张老师也站起来,扶住焦韫的肩膀:“怎么啦,好不容易聚齐了,应该高高兴兴,怎么搞成了批斗会。”
季划打圆场:“看看,你突然来这一招,让我们无路可走。你焦韫要是有罪,那我们这些人就该死了,哈哈。”
老汤一时没缓过神来,焦韫的举动太过突然,她向张老师赔罪,里面有什么故事?
邱月和柳云溪却坐着旁观,没有任何表情。邱月觉得焦韫这个道歉来的太迟,她不仅要对万家仓道歉,还要对大家都表示歉意。
受到伤害的,不仅仅只有万家仓,邱月的内心也被撞出一个大窟窿。
当一个人的形象出现了污损,珍藏这个形象的心灵就成了玻璃心。
柳云溪甚至认为焦韫是在演戏,她只是没办法面对张老师,才不得不主动站出来。
当年她恃宠而骄,随意羞辱别人,可怜又可悲的万家仓遭受了暴击,却初心未改,为她兜到最后一刻,这样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喜欢一个人,就这么卑微吗?
张老师转移话题:“说说吧,办新学校的理念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路麒麟按照老一套,阐述了新校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虽然是高中,但依照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规则,强调其公益性。至于办学理念,他也没归纳出条条框框。
季划强调了包容,邱月强调了人性化,老汤强调了质量,柳云溪强调了公平,万家仓强调了规则,张老师听着,点着头,转脸又问焦韫:“你呢,你关注的是哪一点?”
焦韫问:“有什么办法,能让高中生少走弯路?”
张老师说:“直路的概念是什么?”
“高中三年,是青少年往成年人过渡的三年,也 是最冲动最不理智的三年。这三年时间宝贵,任务又重,很多人的未来由此定格。如果能让学生少走弯路,少犯错误,集中精力完成人格的塑造,不管成绩怎么样,将来至少不会有愧疚感和负罪感。”
老汤还是没悟透,问:“愧疚感和负罪感,是指学业失败失去了前途、对不起师长的栽培吗?”
焦韫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拿我举例子吧,成绩还算可以,但人格却有些扭曲,傲慢自负,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逞一时之快,伤害了万家仓,却自责了十多年。这样的教育,培养出了文凭,却照样是失败的。”
万家仓急忙说:“我那是自找的,如果没有我骚扰,你的前途会更光明。你何必要自责呢?”
焦韫笑说:“你没必要帮我开脱。昏迷的那一个月,肉体死了,可我的灵魂还活着,那些日子,灵魂就像一个程序自我更新一样,让我看清了自己本来的样子。醒来之后,我幻想过,如果能重回高中时代,我会放弃一部分分数,与同学们好好相处,珍惜每一个人的情意。最起码,我会主动靠近万家仓,让他看清我的真面目,消除神秘感,这样他就能专心学习,实现他的大学梦。”
张老师问:“这么说,你最难接受的,就是万家仓没能读大学?”
万家仓说:“其实也有机会读,可我家里条件不允许,再说,读那些没用的专业,还不如我搬砖呢。对我来说,生存是摆在第一位的事情。”
焦韫摇头:“至少,我是你读大学路上绊脚石中的一块,那个时候,哪怕鼓励你一次,你可能就腾飞了。”
“我明白焦韫的意思了,新办高中的理念,其实就是大家刚才所讲的,既要规则,又要公平,关注每一个青年的成长。”张老师总结。
邱月问:“成长与成绩,在高中三年里,哪个更迫切呢?我觉得还是成绩,没有成绩,就过不了继续深造的独木桥啊。”
“所以啊,”张老师说,“这就是我们需要论证的一个观念,这三年究竟是成长重要还是成绩重要。”
“张老师,以你这几年的执教心得呢,你怎么来权衡?”路麒麟问。
“这几年,每年的大学毕业生都在千万级别,但真正找到理想工作的,占比多少?是不是更多的毕业生重新回到了原点,要谋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
大家都点头。
张老师继续说:“这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成绩不代表前途?那么,影响前途的,究竟是什么?理清了这个问题,办高中的宗旨就浮出水面了。”
老汤说:“也是,我读了医科大,万家仓去南方搬砖,现在呢,我一旦离开了舒适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这不就是万家仓高中毕业时的心态吗?”
季划反思:“如果没有父辈的基业,我大学毕业肯定要去别的公司做销售,如果踏实能吃苦,有了业绩,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也能在大城市按揭一套房了,可老婆的问题还不一定能解决。”
柳云溪冲季划竖起大拇指:“我佩服的,就是你的反思水平。路麒麟呢?如果离开家庭背景,你大学毕业之后会是什么样?”
路麒麟擦了一下脑门:“那我可能是最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