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摆在透明玻璃柜里的红星牌收音机,还有上海牌手表。
精致小巧,看上去像是女款。
供销社大姐磕着瓜子,上下扫量他一眼,“咋的,娶媳妇?”
谁知陆向荣却是满脸认真,“想娶媳妇,不知道现在这三转一响咋卖?”
供销社大姐笑得牙花子都呲了出来,“小兄弟,这可不是一俩钱能买来的。”
“娶个媳妇,还把你爹娘掏空不成啊。”
一连说了好几句,就是没跟陆向荣透底。
陆向荣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烦,“你说多少钱就成了,买不买得起是我的事儿。”
胖大姐脸上笑容敛去,“呸”的一声就把瓜子皮吐了出来。
她厚嘴唇一张一合,“告诉你能咋的?光是这几样东西就要三百来块哩!再加上自行车,四五百块钱都不够置办!”
“你个乡下泥腿子,能搞得到工业券?”
“去去去,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本来想调侃陆向荣几句,谁知道他这么不禁逗。
女人兴致缺缺,满脸的刻薄相。
陆向荣冷笑了声,“供销社的售货员应该亲民爱民,你瞧不起劳动人民?”
“你吃的粮食,穿的衣裳,哪个不是出自农民的手!”
他声量低沉,却掷地有声。
惹来周围人顿步,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两句话就让胖女人大惊失色,“这都是资本主义的做派,我可没那想法!”
“赶紧走,你当众闹事,不然别怪我拿扫帚轰你!”
陆向荣唇角冷意更甚,“你凭什么轰我,顾客就是上帝,你……”
“荣娃子,不好了!”
“你快跟我回家吧,你二哥要去矿场,咱家咋说都拦不住啊!”
不等陆向荣把话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尖声喊叫。
扭头一看,正是他二嫂!
陆向荣现在听见矿场俩字都应激,脸上瞬间沉寂,“嫂子,你把话说得再清楚些。”
“好端端的,我二哥怎么突然要去矿场?”
他立马抓住了二嫂的胳膊。
二嫂急得脑门直冒汗,“冯家老大把你哥叫去,不知道说了啥,现在他非要去!”
“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我见劝不住,才赶紧来城里寻你。”
她隐约觉得,这个家里能让老二听进话去的,只有陆向荣了。
时间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陆向荣当即眉头一沉,“走,咱们现在就回家!”
两人脚上步子迈的极大,没一会儿就出了城。
供销社大姐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再被这人说几句,自己工作都保不住了。
十分钟后。
“诶哟!”
眼瞧着刚到城外的林子,二嫂脚底下突然被石头绊倒。
她整个人都摔了出去,胳膊和手上都被蹭破了皮。
陆向荣连忙转身过来扶她,“二嫂,你没事吧?”
二嫂头都晃出了残影,“我没事,别管我,你快点回家去拦你二哥!”
陆向荣点了点头,“那嫂子你注意安全,慢慢走,别着急。”
说完,他立马起身,拔腿就朝村里跑。
速度比刚才快了不止两倍!
他二嫂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合着刚才荣娃子是顾着自己才没跑多快啊!
原本东星村和县城离着二十多里,就算赶牛车,也要个把时辰。
却硬生生被陆向荣缩短到了半小时。
他这一路不带停歇,脚后冒起飞扬的黄沙。
还没到村口,隔着一大截他就看见身上背着包袱的陆向安!
“二哥!”
陆向荣瞳孔一缩,心脏骤然泛起刺痛,几乎疼得他无法呼吸。
前世,大哥二哥死在矿场里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频频闪现。
那时他在冯家受困,连门都出不去,身子弱也到了一定程度。
最后求了冯玉燕许久才赶到葬礼。
可两人身上盖着白布,他至死都没能再看见两个哥哥最后一面!
胸腔中涌起的滔天恨意,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陆向荣一眼就瞧见,陆向安包袱里除了黑面窝头,就是苞米野菜饼。
连一个肉丝都没舍得带!
他快步冲上前,一把就抢下了陆向安肩头的包裹,“二哥,我前些日子跟你说过什么你全忘了是吧!”
陆向安一怔,他看着眼前龇目欲裂,眼中爬满红血丝的陆向荣,“老三……”
陆向荣拳头攥紧,“咯吱”骨响泛出。
他一把抓上了陆向安的衣领,“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你不许去矿场上工!”
一字一顿,决绝狠戾。
他绝不会让大哥二哥前重蹈世的惨状!
此刻的陆向荣,像极了没安全感的小兽。
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陆向安,也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下一秒,陆向安眉头拧紧,抬手推开了他,“这都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上哪做工?”
“你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我要是不出去赚钱,家里吃啥喝啥!”
“难道靠你个废物吗!”
他故作一脸嫌恶,说完就狠狠地偏过头去。
陆向荣气笑了,“放的什么狗臭屁,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今儿说啥你也不能走,赶紧跟我回家!”
陆向安自然不同意,他扛上包袱就要走。
砰!
不等他走出两步,一记冷硬的手刀就直接劈上了后颈!
陆向安眼皮霎时变得沉重,如有千斤,“你……”
昏迷前,他也只看见了陆向荣那张冷到极致的脸。
在陆向安摔在地面之前,陆向荣将他扛到了肩上。
眼中冷厉幽若古井,“就算是死,我不会让你去矿场的。”
他扛着陆向安,径直回村。
蓦地,一道身影拦在了他跟前。
“陆向荣,你哥有心奔更好的前程,你何必拦着他?”
“我看你才是那个看不得大家好的毒瘤!”
“今天,陆向安必须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