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响起,苍老、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柳明堂一事,只是我等试探。现已查明——天机宗宗主,便是神族呼延氏大祭司。你继续隐匿,无须担心。”
短短数语,如沸汤泼雪。李忘川胸口那团几乎炸开的戾气,倏地一滞。就在他神识即将退出玉柬的刹那,第二道讯息紧随而至:“借你一缕婴火。巫神神通,唯你可遏制。”
轰!玉柬在他掌中直接炸碎,化作一只由灵纹交织而成的半透明大手。掌纹清晰,指节嶙峋,掌心处却浮现一道猩红的旋涡,像一张贪婪的嘴。
李忘川没有犹豫,抬指在心口一点。一团无形无色只呈现一缕银丝的婴火自丹田升起,顺着经络滚至指尖,被他轻轻放入那只大手。
婴火离体,他脸色瞬间苍白三分。大手合拢,欲走。李忘川忽然探身,急急补上一句:“香火之力唯有我可吞噬!婴火只能遏制,神通虽破,但其中香火仍会回流施术者!”
大手微微一顿。掌心漩涡里,挤出一行血淋淋的新字:“无碍。你继续隐匿,尽快提升修为。”
字迹未散,大手已“嘭”地一声碎成光屑,被风卷得无影无踪。
看到玉柬碎裂的刹那,白瑶眼中充满了警惕,但随后看着李忘川脸色渐渐平缓的情绪,只能静静的等待。
玉柬碎裂后的最后一缕光屑刚被风卷走,白瑶眼中的警惕便像冰面下的暗潮,慢慢退去。她看着李忘川的眉心由紧蹙到舒展,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那道蓄势待发的银色元力也悄然消散。
李忘川抬手,指腹摩挲着腰间早已空荡的葫芦绳结,嗓音低却笃定:“只剩最后二三十年,我便能踏入合体。”
他望向窗外,雪色映着残月,像一条冷冽的河。
“合体期的路,每个人都不一样。我得先把自己的‘道’彻底看清。”
白瑶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刚欲开口,李忘川已先一步翻掌。掌心旋出一道幽深的灰银旋涡,门户旋转间,一名青年缓步而出。青年一袭乳白布衣,身量、眉目,都与李忘川一般无二。只是那双眼睛澄澈得过分,像初春未融的溪水,带着未经世事的局促。
“奇奇。”李忘川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兄长般的促狭,“从现在起,你便是‘二两’。”
青年奇奇,耳根瞬间红透,偷偷瞄了白瑶一眼,又连忙垂首,指尖紧张地捏住衣角,点了点头。
白瑶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随即故意板起脸:“规矩先说清楚——我睡床,你睡地。你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人修,我可不想落个‘占小辈便宜’的名声。”
奇奇被说得更加窘迫,连脖颈都染上绯色,讷讷“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李忘川看得直乐,抬手在奇奇肩上重重一拍:“别紧张,她吓唬你呢。”说罢,他袖袍一拂,整个人化作一缕清风,悄无声息地没入墙角。
下一瞬,石屋中央的空气微微扭曲,一层近乎透明的乾坤罩如水波般漾开,将一方空间彻底隐匿。那里只剩下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潮汐,偶尔闪起淡金色的火纹,像呼吸般轻轻起伏。
床榻上,白瑶盘膝而坐,乌发披散,指尖捏诀,周身缭绕着细碎的冰蓝光点。她身旁空出了大半张床褥——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却隐隐有天地元力涓涓流淌,温度比别处更暖一分。
那是李忘川闭关的“位置”,只是无人能见。地上,奇奇——如今的“二两”——学着李忘川的模样盘膝而坐。他双手搭在膝头,腰背笔直,可睫毛却紧张地颤个不停,仿佛还适应不了自己新的身份。
屋外,夜风掠过老梅枝桠,雪沫簌簌。
屋内一片温暖,灯火一晃,影子也跟着晃。白瑶盘膝坐在床榻里侧,棉被整齐地叠在一旁,露出半张空着的褥子。褥子上浮着一层极淡的银辉,像月光凝成的薄霜——那便是乾坤罩。
罩内空无一物,却又似盛着整个夜空。白瑶的指尖搭在膝头,指背因夜寒而微微发白。她闭目调息,呼吸轻得像雪落无声,却在某一瞬,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
乾坤罩内,李忘川已化作一粒微尘般的存在。四周没有光,没有时间,连呼吸都被抹去,只剩他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像远古的鼓,在混沌深处缓缓擂响。他盘坐在虚空中央,识海却翻涌如沸。雷火与罡风呼啸,卷起无数碎裂的龟甲、残缺的符纹、断裂的剑影……那些都是他曾走过的“路”,又好似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匆匆而过,但如今化作锋利的雪片,四散飞旋。
忽然,所有碎片凝滞。两条路,像两条颜色不同的线,从他脚下延伸——一条金线,明亮温暖,尽头悬着一轮功德圆光;一条灰线,黯淡曲折,没入深不见底的黑雾。
金线低语:“循我而去,承天因果,功德圆满,洞虚自成。”
灰线沉默,却在沉默里透出另一种诱惑:“踏我而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你可亲手剪断旧因,重系新果。”
李忘川的道,名为“寻真”。在他看来,修真不是“修成仙人”,而是“修得真我”。若循旧因果,即便登临洞虚,也不过是天地的誊写匠;若寻新因果,也许半途便灰飞烟灭,却终能亲手写下自己的“人”字。
他抬手,指尖几乎触到金线的刹那——
“咔嚓”。
金线自断,化作无数光屑。光屑聚拢,凝成一面模糊的镜子。
镜中,一幕幕画面掠过:
——初到这修行异界的他,装作痴傻的八皇子,在那乌山之顶,在那辉煌巍峨的皇宫,在那潮湿阴霾的王府地牢还有那最终被迫步入修行的地牢,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正是那善良的少女欢儿;
——步入修行的他,在血泊里攥着仅是法器的翠影剑,身旁尽是那身穿黑衣的邪修。暗渊森林中的严敏的面目早已模糊,千年已过一切都随风而逝。更有那童瑶,雀儿直至后来的端木婉和童瑶的转世赢玉,一切的一切都烙印在心中;
——而今的他,依旧心中依旧留着那那些旧人旧事的惦念,可是面对那无比强大的敌人,他只能将其深埋,却最终唯有白瑶伴在身边。
镜子再碎,碎成一行血字,悬于识海:“真,不在因,不在果,在见你本来。”
李忘川怔住。良久,他长舒一口气,声音低而坚定:“既如此……便以‘我’为因,以‘我’为果。红尘万丈,我自去走一遭,这本就是我的因果!”
话音落下,识海风暴骤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