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终端屏幕上跳动的坐标序列,后颈接口处的刺痛顺着神经窜到太阳穴。
孢子云在窗外旋转的嗡鸣声里,那些由符号组成的三维坐标像一串带倒刺的铁链,从猎户座a星的残骸、大麦哲伦星云的蓝巨星碎点,精准穿进太阳系的位置,然后继续往深空扎去。
\"这不是终点。\"我听见自己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抠住桌沿,金属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是入口。\"
伊娃的白大褂前襟还沾着我咳的血,她正用酒精棉擦拭监测仪,闻言动作顿了顿:\"入口?
通向哪里?\"她的蓝眼睛里浮着血丝,像被揉皱的玻璃纸。
安娜已经扯掉后颈的接触贴,发梢沾着静电噼啪作响。
她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翻飞时,腕骨凸起的弧度像绷紧的琴弦:\"我需要调古代文明数据库。\"她头也不回地说,\"这些符号的结构...和吴哥窟密室里的星象文有73%重合率,玛雅水晶头骨的刻痕里也出现过类似的螺旋。\"
我站起身,接口处的渗血在衬衫上洇出暗红印记。
卢峰不知何时站到了实验室另一侧的工作台前,他的眼镜重新架正,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那是他发现关键线索时才会有的光。
他面前的终端屏被分成十六个小窗,全是斯隆实验室的卫星影像,其中一个窗口里,南太平洋某座环状珊瑚岛的地下设施正闪烁着幽蓝的光。
\"林。\"卢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敲在铜盆上的硬币,\"斯隆的人在培育孢子适应性人类。\"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适应性\"三个字上重重顿住,\"昨天凌晨三点,他们往实验舱里送了六个志愿者。\"
我后颈的伤口突然火辣辣地疼。
三个月前在火星轨道站,斯隆的人用高能粒子束击穿了我们的通讯阵列;两周前,他们买通了欧空局的技术员,往我们的中微子探测器里灌了强磁粉——现在他们要直接改造人类?
\"我们需要摧毁那座实验室。\"卢峰调出一张岛屿地形图,红色标记在珊瑚礁下的洞穴位置闪烁,\"入口在泻湖东侧的暗礁区,防御系统每72小时更换一次密钥,下一次更新在48小时后。\"他的手指沿着地图边缘划了道弧线,\"我需要三个人,两台水下推进器,还有...\"
\"我来争取联盟批准。\"大卫的声音从实验室门口传来。
这个以色列人总穿着磨旧的皮夹克,此刻他的指节抵着门框,指缝间夹着半支没点燃的雪茄,\"但他们需要证据。\"他看向我,目光像砂纸擦过伤口,\"你从神经网络里带回来的记忆片段,能给我吗?\"
我还没回答,安娜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她的终端屏上,原本杂乱的符号串突然开始重组,每三个符号组成一组,在虚空中投射出淡金色的光粒。\"音节!\"她抓起桌上的声波发生器,\"这些符号的振动频率和古苏美尔泥板上的'唤醒咒'完全一致!\"
伊娃凑过去,发梢扫过安娜的手背:\"你是说...这是某种声波密码?\"
\"试试这个频率。\"安娜输入一串数字,声波发生器的金属网格开始震颤,空气里泛起细微的涟漪。
实验室中央那根从世界树残枝上取下的晶体柱突然发出蜂鸣——不是机械音,是类似某种巨型生物的胸腔共鸣,低沉、绵长,像远古巨兽在地下翻身。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仪器柜。
晶体柱表面的纹路亮了起来,那些暗金色的脉络正随着声波频率脉动,和窗外孢子云的旋转节奏、我后颈接口处神经的刺痛,甚至终端屏幕上的坐标序列,完美重叠成同一个节拍。
\"它不是导航图。\"安娜的声音轻得像要被共振波撕碎,\"是门铃。\"
伊娃的监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她低头看了眼屏幕,抬头时脸色比刚才更白:\"孢子云的浓度在飙升,第二棵世界树的生长速度...超过了之前所有观测记录。\"她指向窗外,原本淡金色的光雾正凝结成漩涡,中心处隐约能看见新的枝桠在抽条,\"它们在回应。\"
卢峰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敲击,斯隆实验室的卫星影像突然切换成实时监控画面——地下实验舱里,六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把一个戴头盔的年轻人推进培养槽,槽内的绿色液体泛着油光,漂浮着半透明的孢子囊。
\"48小时。\"卢峰的声音里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尖锐,\"如果我们现在不动手...\"
\"我去拿记忆片段。\"我打断他,转身走向实验室最里侧的加密柜。
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脊椎滑进腰带,像一条冰凉的虫子。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我听见大卫在身后说:\"联盟会议定在明晚八点,我需要那段影像。\"
加密柜的抽屉弹出时,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记忆芯片。
芯片表面刻着的星图,和终端屏幕上的坐标序列一模一样。
我捏着芯片转身,看见大卫正把雪茄按灭在垃圾桶里,火星溅在斯隆实验室的卫星照片上,烧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八点整。\"他说,指腹蹭过芯片表面,\"我会让他们看见该看的。\"
窗外的孢子云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望着大卫将芯片收进口袋,后颈接口处的神经突然抽搐起来——那种熟悉的、被某种庞大意识注视的感觉,正顺着芯片的方向,顺着大卫即将带去联盟会议的记忆片段,顺着所有这些被串联起来的坐标、音节、共鸣,像潮水般漫过实验室的每一寸空气。
明天晚上八点。
我摸了摸后颈渗血的接口,突然想起在神经网络里,那个贯穿我意识的声音最后说的话。
\"他们来了。\"终端屏幕的蓝光在我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
大卫带走芯片后的第七个小时又十七分钟,联盟会议的直播信号突然在实验室穹顶展开——他兑现了承诺,把记忆片段投放在了日内瓦总部的全息屏上。
画面中的星球宛如一颗裹着金棕色茧的琥珀。
世界树的根系穿透大气层,在电离层织就一张密网,地表所有金属建筑都被侵蚀成了蜂窝状,但淡蓝色的光斑在地下裂隙中流动。
那是生物电,我后颈接口处的神经突然抽搐起来,这是我三个月前在神经网络中见过的场景——那些被世界树包裹的文明,并未彻底消亡。
“它们并非毁灭者。”大卫的声音从直播中传来,他站在会议桌的尽头,皮夹克的肩线绷得笔直,“这是一种筛选。就像森林大火后萌发的新苗,世界树在清除无法适应的部分,留下能够与它共生的部分。”
全息屏角落的布朗突然拍桌。
这位联盟安全委员会主席的脸涨得像蒸熟的螃蟹,喉结在领带下剧烈地滚动着:“假设?只是假设!林博士的记忆片段里有十七个被摧毁的恒星系,你拿什么证明这颗星球不是个例?”他转身指向我所在的实验室方向,“我们不能用整个人类的命运去赌一个科学家的幻觉!”
我紧紧攥住桌沿,后颈渗出的血在衬衫上洇出更深的红色。
三个月前在火星轨道站,布朗也是这样拍着桌子说“星际植物威胁论缺乏实证”;两周前中微子探测器被毁时,他又说“技术故障不该影响战略部署”——此刻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与记忆里斯隆实验室培养槽中漂浮的孢子囊,突然重叠成了同一张贪婪的网。
“主席先生。”大卫的语调突然放轻,仿佛在安抚受了惊的野兽,“您看过林博士上周提交的共生体基因报告吗?那些孢子在人类细胞中激活的,是我们自身沉睡的端粒酶——”
“够了!”布朗抓起桌上的激光笔,红光穿透全息影像,“我只看到斯隆博士的实验在推进适应性改造,而林博士的团队还在对着一堆符号猜谜语!”他的目光扫过屏幕,恰好与我的视线交汇,“散会前我会提交动议:终止‘深渊坐标’计划,所有资源转向斯隆的防御性研究。”
实验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我听见伊娃的监测仪发出轻响——孢子云的浓度又上升了0.3%,窗外的光雾正凝结成更紧密的漩涡。
安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两秒,抬头时眼眶泛红:“他在害怕。”她扯了扯发梢,静电噼啪作响,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布朗害怕自己无法掌控的变量,就像所有当权者害怕黑暗中的未知。”
“那我们就撕开黑暗。”我突然站起身来,金属椅腿刮过地面的尖啸声惊得伊娃抖了一下。
终端上的坐标序列还在跳动,猎户座a星的残骸光点刺得我眼睛发酸——必须前往那个引力异常区,必须看清坐标指向的究竟是什么。
卢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最新卫星图像。”不知何时,他站到了我身旁,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汗,“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外侧,引力波动频率与世界树根系的量子纠缠信号吻合。”他调出热成像图,黑色背景上的光斑如同被揉皱的锡纸,“常规探测器进入就会失联,粒子束也无法穿透那层屏障。”
“量子脉冲。”我脱口而出。
三个月前在神经网络中,那个庞大意识传递的信息碎片里,闪过类似的能量波动——高能量子脉冲能够破解纠缠态的空间结构。
卢峰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脉冲发生器的参数表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发烫:“需要调整相位差,把能量峰值提升到……2.3太电子伏特?”
“可以。”我摸向后颈的接口贴,渗血的伤口在接触贴下灼痛难耐,“半小时内准备好设备,我亲自——”
警报声突然撕裂了空气。
实验室所有终端同时弹出红色警告,斯隆实验室的卫星影像中,南太平洋那座珊瑚岛的地下设施腾起了橘色火球。
卢峰的通讯器在桌面上震动起来,他抓起通讯器时指节发白:“是卢队。”
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海浪的轰鸣声:“林博士……培养槽爆炸了,孢子囊全部被毁。但防御系统启动了,他们派了三架旋翼机追过来,我们在暗礁区……”话音突然被枪声截断,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坐标……北纬13°17′,东经167°32′……撑不住了……”
我感觉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卢峰的手在颤抖,通讯器屏幕上的定位点正以每秒0.8米的速度向深海偏移——他们躲进了泻湖,但旋翼机的探照灯很快就会扫到暗礁区。
伊娃突然扑过来,监测仪屏幕上的孢子云浓度曲线直线飙升,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第二棵世界树的生长速度比预计快了47%!如果斯隆的实验被摧毁,它们可能会提前——”
“救援需要多久?”我打断她,转身看向卢峰。
他调出航线图,手指在海图上划出一道弧线:“最近的联盟护卫舰在关岛,赶过去需要2小时12分钟。但斯隆的私人武装……20分钟就能到达。”
“量子脉冲扫描需要多久准备?”我又问安娜。
她盯着脉冲发生器的参数,喉结动了动:“校准相位差至少需要40分钟。”
实验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沉默。
窗外孢子云的轰鸣声盖过了所有电子音,我望着终端上跳动的坐标点,又看向通讯器里不断下沉的定位——卢峰带过去的三个人里,有个刚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实习生,上周还在问我“世界树的根须有没有可能用于星际导航”。
“启动脉冲扫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卢峰猛地抬起头,眼镜滑到了鼻尖:“林!他们撑不过20分钟——”
“我知道。”我扯下后颈的接触贴,鲜血顺着锁骨滴进领口,“但如果我们不弄清楚坐标是什么,20天后,整个太阳系都会变成斯隆实验室的培养槽。”我指向窗外翻涌的孢子云,“它们在回应,安娜说那是门铃——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的,可能是比世界树更可怕的东西。”
卢峰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垂下了眼睛。
他重新调整卫星影像,将斯隆实验室的爆炸画面和引力异常区的坐标重叠在一起:“我让联盟护卫舰改道,但……最多只能拖延10分钟。”
“够了。”我走向脉冲发生器,指尖轻触冰凉的金属外壳。
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此刻心跳的轰鸣声比这疼痛更加剧烈——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黑暗中被吞噬,要么撕开一道裂缝,看看门后到底有什么。
终端屏幕上的坐标点突然亮得刺眼。
我按下启动键的瞬间,听见窗外孢子云的轰鸣声中,混入了某种更沉重的震动,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低声说道,凝视着逐渐稳定的量子脉冲参数,“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