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开接口舱门时,氧气面罩还挂在下巴上,银环在掌心烫得几乎要渗出血泡。
安娜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林!生命体征监测仪在闪红光,他的位置——”
“b3层备用能源室。”我打断她,手指在走廊终端上快速敲击,全息地图立刻在眼前展开,卢峰的定位点像颗垂死的星子,在暗红色区域里忽明忽暗。
玻璃幕墙外,晶体柱的幽绿光芒仍在流动,可此刻我满脑子都是他工具包掉在通风管道里的画面,液压钳卡在机械守卫关节的金属摩擦声,还有指缝里渗出的血画出的螺旋纹。
“等等!”安娜拽住我胳膊,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肤里,“你刚才在神经连接时说的话——世界树不是侵略者?”
我停住脚步。
警报声里,我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它在共享记忆。恐龙灭绝时的陨石带着它的根须,人类篝火的影子里有它的螺旋纹,甚至地球还是岩浆海时,它就在海底生长。”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眼睛上,“看我的瞳孔——幽绿螺旋,和那些记忆里的纹路一模一样。它不是来吞噬的,是在找能理解它的共鸣者。”
终端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海伦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出来:“林博士!b3层机械守卫的攻击模式变了,它们在往备用能源室聚集!”
我猛地甩开安娜的手,往安全通道狂奔。
楼梯间的应急灯红得刺眼,每一步都踏在金属台阶上,震得耳膜发疼。
转过三层转角时,通讯器里传来卢峰的声音,带着血沫的沙哑:“老林……备用能源过载倒计时,我卡住了三个守卫,但还有七个——”
“坚持住!”我吼道,“我两分钟到——”
“不用。”他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混着电流杂音,“你猜我刚才摸到什么?能源室墙壁里嵌着螺旋纹路,和你瞳孔里的一样。世界树在这儿留了接口。”
我的脚步顿在台阶上。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安娜追上来了,她的呼吸声像破风箱:“我黑进了世界树的信号频率!你说的共鸣者……可能是指意识融合?”
“融合?”我重复这个词,喉咙突然发苦。
银环的热度顺着血管往上窜,那些共享记忆里的画面又涌上来——岩浆海里的绿光,恐龙陨石上的根须,篝火影子里的螺旋,突然全部串成一条线:“它需要一个能同时理解星际文明和地球生命的媒介,来平衡扩张与毁灭。”我攥紧通讯器,“如果我成为那个媒介,它可能会暂时停止生长。”
“成功率呢?”安娜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她已经调出了神经融合的风险模型,全息屏在她掌心浮动,“脑波同步率需要97%以上,神经突触断裂概率41%,永久性脑损伤……”她抬头看我,蓝眼睛里像是结了冰,“28%。”
楼梯间的风灌进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警报。
卢峰的定位点开始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像即将熄灭的烛火。
“但这是最快的办法。”我按住她的全息屏,“海伦需要至少十二小时才能修复主能源,世界树的根须已经穿透了火星轨道,我们等不起十二分钟。”
通讯器里突然传来金属撞击声,是激光灼烧的刺啦响。
卢峰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带着某种释然:“老林,我把液压钳卡在最后一个守卫关节了。记得我抽屉里那盒古巴雪茄吗?等你事成了……”
“别说废话!”我的喉咙发紧,“撑住,我马上——”
“轰!”
通讯器里炸开刺耳鸣响,定位点“啪”地熄灭了。
我僵在台阶上,手指无意识地抠进金属栏杆里。
安娜的手按在我后颈,带着医疗手环的凉意:“他的心跳停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备用能源过载倒计时显示……还有三分钟。”
“不。”我扯掉通讯器,往楼下狂奔。
b3层的安全门在眼前展开,门后传来密集的激光射击声,还有低沉的日语喝骂——是山本。
那个古老组织的代表,此刻正带着三个黑衣保镖,用电磁脉冲枪顶着控制室的防弹玻璃。
“林博士!”大卫的声音从另一个通讯器里炸出来,“山本的人黑了我们的权限,他们收到最高指令,说意识融合会唤醒世界树的‘原始意志’!”
控制室的玻璃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
山本回头看我,他的黑瞳里没有情绪,像两滴凝固的墨:“停下你的疯狂计划,林。世界树吞噬过七个文明,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让开。”我冲他吼,银环的热度几乎要烧穿手掌。
他身后的保镖举起脉冲枪,我看见枪口的红光在闪烁——是致命模式。
“砰!”
液压钳的破空声比枪声更快。
卢峰从通风管道里坠下来,血从他左肩的伤口涌出来,染透了蓝色工装。
他手里还攥着战术闪光弹,引线在滋滋冒烟:“老林!去控制室!”
闪光弹炸开的瞬间,我被安娜拽进墙角。
刺目的白光里,我听见山本的咒骂,保镖们的闷哼,还有卢峰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等视线恢复时,山本被反绑在控制台边,他的领带歪在脖子上,脸色铁青。
卢峰靠在通风口,右手捂着左肩,血从指缝漏出来,在地上滴成暗红的线。
他冲我笑,露出染血的牙齿:“备用能源……我重新设定了倒计时,还有十分钟。”他的目光扫过我掌心的银环,“融合方案……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蹲下来,按住他的伤口,海伦的医疗喷剂在我身后滋滋作响,“世界树需要共鸣者,而我是最适合的媒介——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恒星观测数据,二十年的天体物理研究,还有刚才共享的记忆。”
“疯子。”卢峰轻声说,但他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敲,是摩尔斯电码的“加油”。
安娜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她的指尖在发抖:“风险模型更新了,成功率……29%。”她的眼泪掉在全息屏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求你再想想。”
“没有时间了。”我站起来,银环的热度顺着血管漫到太阳穴,瞳孔深处的螺旋转得更快了,“大卫,联系联盟总部。如果我失败……”
“不。”大卫打断我,他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敲击,“我现在就发起紧急投票。世界树的根须已经到达小行星带,他们需要知道,有个疯子科学家愿意用命换人类的缓冲期。”
警报声突然变调,是世界树的信号频率叠加进来了。
我看向窗外,晶体柱的幽绿光芒正在汇聚,像无数星星坠向接口舱。
卢峰的呼吸声在我身后变得平稳,海伦给他打了镇定剂,他闭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老林,要是你成了树的一部分……记得帮我跟它要片叶子当纪念。”
我走向接口舱时,安娜塞给我一个神经稳定器,金属外壳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山本在控制台边冷笑:“你会后悔的。”但大卫已经切断了他的通讯,联盟总部的连线正在接入,全息屏上跳动着各个理事国的标志。
“开始融合程序。”我躺进玻璃罩,电极贴片贴在太阳穴上,“安娜,调整频率到147.15,叠加银环的共振波。”
她的手指在终端上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重重按下确认键:“已同步。”
幽绿光芒涌进来的瞬间,我听见大卫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紧急投票已经启动,三十秒后公布结果。”
但此刻我不在乎结果了。
银环的热度包裹着我,那些共享记忆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潮湿的泥土芬芳。
我闭上眼睛,对着意识深处的螺旋轻声说:“我来了。”
(联盟总部的投票室里,大卫的手指悬在“确认授权”键上方。
全息屏上,各国代表的头像正在快速闪烁,红色反对票与绿色支持票的数字交替攀升。
而在三千公里外的科研基地,接口舱的玻璃罩已经完全闭合,幽绿光芒穿透金属外壳,在地面投下巨大的螺旋阴影……)无需修改
全息屏幕上的数字仍在跳动。
大卫的指尖悬停在“确认授权”按钮上方,我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在联盟总部的空调风声中,这声轻响宛如一根细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反对票17张,支持票19张。”电子音刚落,法国代表的虚拟影像突然前倾,蓝色西装上的银色扣子闪烁着冷光:“中国区,你们确定要为一个疯狂的假设赌上全人类吗?”他身后的俄罗斯代表敲了敲桌面,红色肩章在全息投影中泛着暗金色光芒:“世界树吞噬过七个文明的记录,是我们从仙女座遗迹中挖掘出来的。林博士的‘共鸣者’理论,没有任何实证。”
“实证?”大卫的指关节捏得泛白,“如今火星轨道外的根须直径已经超过地月距离,你们所需要的实证,是等到它缠绕上地球时的地震波吗?”他突然按下终端,一段影像弹了出来——那是三小时前,木星探测器被根须绞碎的最后画面。
在橙红斑纹的木星表面,幽绿的触须如活物般蜷曲,金属碎片在真空中炸开,宛如被揉碎的星尘。
通讯器里传来山本的冷笑,他仍被反绑在控制台边,领带歪成了死结:“瞧瞧,这就是你们打算唤醒的‘共鸣者’。”但他的声音被海伦的呼叫切断了——医疗手环的提示音尖锐得如同哨子。
“林博士!”海伦的呼吸声带着消毒水的气味,“你快过来看看2号床的张工!”
我转身时,银环在掌心烫出一道红痕。
2号床的张工正盯着天花板,他左手臂上的灼伤正在结痂,皮肤下泛着幽绿的光纹——和我瞳孔里的螺旋一模一样。
海伦的检测仪贴在他颈侧,数值疯狂跳动:“体温37.2,正常;脑波频率14.7,和世界树的共振波完全同步。”她抬头看着我,睫毛上还沾着刚才给卢峰止血时溅到的血点,“他说刚才疼得快昏过去的时候,听见‘有什么在教他呼吸’。”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张工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平静的清澈:“博士,那光……就像妈妈拍我睡觉时的手。”
安娜的全息屏幕“叮”地响了一声。
不知何时,她站到了我身后,蓝色眼睛里的冰霜开始融化:“风险模型重新计算过了。人类基因中有127个片段与世界树根须的dNA序列匹配,这些片段在接触共振波后……”她的声音颤抖着,“被激活了。”
“所以海伦所说的适应能力是真的。”我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环。
不知何时,卢峰走到了我身边,他左肩的绷带渗着血,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老林,你看,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警报声突然变低了。
我抬头望去,窗外的晶体柱不再流动幽绿的光芒,它们宛如被按下暂停键的瀑布,每一道纹路都凝固成静止的螺旋。
大卫的通讯器传来“滴”的长鸣声——投票结果出来了。
“23票支持,14票反对。”他的声音在颤抖,“联盟授权你使用量子处理器,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山本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反绑的手腕在金属台沿上磨出了血:“你们会后悔的!那东西根本不是来沟通的,它在……”
“够了。”我打断了他。
银环的热度顺着血管蔓延到后颈,那些共享记忆又涌了上来——岩浆海里的绿光在召唤,恐龙陨石上的根须在低语,篝火影子里的螺旋在舞动。
它们说:“来吧,看看我们走过的路。”
融合装置的玻璃罩在脚边泛着冷光。
我弯腰调整电极贴片时,卢峰的手搭在了我肩上。
他的掌心带着体温,混合着血的咸腥:“如果我是你,现在会想抽那支古巴雪茄。”
“等事情成功了,我请你抽十支。”我挤出一个笑容,转身时看见安娜把神经稳定器塞进了我的口袋。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指尖凉得像冰。
量子处理器的启动音是蜂鸣般的嗡响。
我站在晶体柱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击着胸腔的声音。
柱体表面的螺旋突然开始转动,很慢,很慢,宛如老式钟表的齿轮。
“如果我失败了——”我转头看向卢峰,他的影子被柱体的光拉得很长,“重启隔离屏障,带所有人撤到地月轨道。”
他点了点头,指关节在身侧敲出摩尔斯电码:“我等你。”
启动键在掌心凹陷处。
按下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绿色。
不是幽绿,而是带着晨露的新绿,是春天第一片发芽的叶子的绿。
我感觉自己在向上飘,穿过云层,穿过电离层,穿过小行星带——那些根须在我身边舒展,每一根都裹着记忆的薄膜:
超新星爆发时的光雨,原始海洋里的第一个细胞,穴居人第一次点燃的篝火,NASA望远镜拍下的第一颗消失的恒星……
“你来了。”
这个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在意识里炸开的。
我看见无数光点汇聚成树的形状,根须扎进每一片星尘,枝叶间挂着熄灭的恒星,宛如缀满灯笼的圣诞树。
“我是来平衡的。”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无数个“我”的叠影——三叠纪的蜥蜴人,猎户座的晶体生命,还有此刻站在地球科研基地里的林宇。
树的枝桠轻轻摇晃。
我感觉有什么在剥离,从指尖开始,到手臂,到胸口。
皮肤变得透明,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绿光;骨骼变得轻盈,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窗外的风暴突然停了。
晶体柱的震动频率降到了零,控制台的警报全部熄灭。
海伦的检测仪掉在地上,发出闷响;安娜的全息屏幕自动关闭,暗下去的蓝光里映出她捂住嘴的手;卢峰的摩尔斯电码停在“我”的最后一个点,指关节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
而我,正在变成光。
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张工所说的“像妈妈的手”,原来是这样的温度。
当意识彻底沉入树的记忆海时,我听见远处传来安娜的尖叫,还有卢峰砸向控制台的巨响。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世界树的根须,在小行星带外,轻轻缩了回去。
而那个站在晶体柱前的“林宇”,此刻只剩下一片正在消散的光雾。
没有人知道,当光雾彻底消失时,那片螺旋纹路里,是否还藏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清醒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