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主孙休听说司马炎已篡魏称帝,知道他必将讨伐吴国,忧虑成疾,卧床不起,于是召丞相濮阳兴入宫,让太子出来拜见。吴主拉着濮阳兴的手臂,手指太子后去世。濮阳兴出宫后与群臣商议,想立太子为君。左典军万彧说:“太子年幼不能主持朝政,不如迎立乌程侯孙皓为君。”左将军张布也说:“孙皓才识明断,能够胜任帝王之位。”丞相濮阳兴难以决断,入宫奏明朱太后。太后说:“我一个寡妇人,怎知国家大事?你们斟酌着立吧。”濮阳兴于是迎孙皓为君。
孙皓字元宗,是大帝孙权太子孙和的儿子。当年七月,孙皓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元兴元年,封原太子为豫章王,追谥父亲孙和为文皇帝,尊母亲何氏为太后,加封丁奉为右大司马。次年改年号为甘露元年。孙皓日益凶暴,沉溺酒色,宠幸中常侍岑昏。濮阳兴、张布劝谏,孙皓大怒,斩杀二人并灭其三族。从此朝中大臣缄口,不敢再谏。又改年号为宝鼎元年,任命陆凯、万彧为左右丞相。
当时孙皓居住在武昌,扬州百姓需逆流而上供给物资,困苦不堪;加之他奢侈无度,导致国家和百姓都财力匮乏。陆凯上疏劝谏说:“如今没有天灾却民生凋敝,没有大的战事却国库空虚,臣私下深感痛心。从前汉室衰微,形成三国鼎立之势;如今曹魏、蜀汉失道,领土都被晋朝占据:这是眼前明摆着的事实。臣愚钝,只是为陛下珍惜国家啊。武昌土地险峻贫瘠,并非适合定都的帝王之都。况且童谣说:‘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这足以说明民心和天意所向。如今国家没有一年的粮食储备,已有根基不稳的迹象;官吏施行苛政扰民,却无人体恤百姓。大帝时期,后宫女子不满百人;景帝以来,已达千人之多:这是耗费国家财力最严重的事。此外,陛下身边任用的都不是贤能之人,他们结党营私,迫害忠臣,埋没贤才,这些都是损害政治、危害百姓的行为。希望陛下减少各种劳役,废除苛政,精简宫女,清选百官,这样就会让上天喜悦、百姓归附,国家自然安定。”
陆凯的奏疏呈上后,孙皓很不高兴。他又大兴土木修建昭明宫,命令文武百官进山采伐木材;还召来术士尚广,让其用蓍草占卜夺取天下的事。尚广回答说:“陛下占卜得到吉兆:庚子年,青色车盖将进入洛阳。” 孙皓大喜,对中书丞华核说:“先帝采纳爱卿的建议,分头任命将领,在沿江一带屯驻数百营兵力,命老将丁奉总督。朕想兼并中原土地,为蜀主复仇,应当先攻取哪里?” 华核劝谏道:“如今成都已失陷,蜀汉社稷崩塌,司马炎必定有吞并吴国之心。陛下应当修德政来安抚吴地百姓,这才是上策。如果强行发动战争,就如同披着麻去救火,必定会引火烧身。希望陛下明察。”
孙皓大怒道:“朕想趁机恢复祖上基业,你却说出这种丧气话!若不是看在你是旧臣的份上,定当斩首示众!” 喝令武士将华核推出殿门。华核退朝后叹息道:“可惜这锦绣江山,不久就要归属他人了!” 于是隐居不再出仕。于是孙皓命令镇东将军陆抗率兵屯驻江口,图谋襄阳。消息很快传到洛阳,近臣奏知晋主司马炎。晋主听说陆抗侵犯襄阳,与众官商议。贾充出班奏道:“臣听说吴国孙皓不修德政,专行无道之事。陛下可诏命都督羊祜率兵抵御,等其国内生变,乘势攻取,东吴唾手可得。”司马炎大喜,立即下诏书,派使者到襄阳,向羊祜宣告圣谕。羊祜奉诏,整顿军马,预备迎敌。
从此羊祜镇守襄阳,大得军民之心。吴人有投降后想离开的,都听其自便。他减少戍守巡逻的士兵,让他们开垦农田八百多顷。他初到襄阳时,军队没有百日之粮;到后期,军中有十年的储备。羊祜在军中常穿轻裘,系宽带,不披铠甲,帐前侍卫不过十余人。有一天,部将入帐禀告羊祜:“哨兵来报,吴兵守备懈怠。可趁其毫无防备发动突袭,必定大获全胜。” 羊祜笑道:“你们太小看陆抗了!此人足智多谋,此前吴主命他攻拔西陵,斩杀步阐及其将士数十人,我派兵救援都来不及。有他担任将领,我们只能坚守自保;等吴国内部生变,才能图谋进取。如果不审时度势就轻率进攻,这是取败之道。” 众将信服他的论断,于是只固守疆界,不再轻举妄动。
一天,羊祜率领众将外出打猎,正巧陆抗也在打猎。羊祜下令:“我军不许越过边界。”众将得令后,只在晋国境内围猎,不侵犯吴国边境。陆抗远远望见,感叹道:“羊将军治军严明,不可侵犯。”傍晚时分,双方各自退兵。羊祜回到军中,检查所捕获的禽兽,发现被吴人先射伤的都下令送还。吴人见状都很高兴,前来报告陆抗。陆抗召来报信的人,问道:“你家主帅喜欢饮酒吗?”来人回答:“若有美酒,他就会饮用。”陆抗笑道:“我有一斗美酒,已珍藏许久。如今交给你带去,代我拜上羊都督:这酒是我陆某亲自酿造自饮的,特奉上一份,以表昨日打猎时互不侵犯的情谊。” 来人领命,携带美酒离去。左右将领问陆抗:“将军为何送酒给敌方主帅,有何用意?”陆抗说:“他既然对我们施以德行,我怎能不回报呢?”众人听了都十分疑惑。
却说来人回见羊祜,将陆抗的询问及奉酒之事一一禀告。羊祜笑道:“他也知道我能饮酒!”于是命人开壶取酒饮用。部将陈元说:“其中恐怕有奸诈,都督且慢饮用。”羊祜笑道:“陆抗不是下毒的人,不必疑虑。”竟将酒一饮而尽。从此双方派人互通问候,常有往来。一日,陆抗派人问候羊祜。羊祜问:“陆将军安好?”来人说:“主帅卧病数日未出。”羊祜说:“料他的病与我相同。我已配好成药在此,可送去服用。”来人带药回见陆抗。众将说:“羊祜是我们的敌人,这药必定不是良药。”陆抗说:“岂有下毒的羊叔子!你们不必怀疑。”于是服用。第二天病好了,众将都来拜贺。陆抗说:“他专行仁德,我专行暴虐,这是他将不战而使我军归服啊。如今我们只应各保疆界,不要贪图小利。”众将领命。
忽然报告吴主派使者来到,陆抗接待使臣,并询问。使者说:“天子传谕将军:火速进兵,不要让晋人先攻入。”陆抗说:“你先回去,我随后有奏疏上奏。”使者离去,陆抗立即起草奏疏派人送往建业。近臣呈上,孙皓拆开观看,奏疏中详细陈述晋不可伐的情况,且劝吴主修德政、谨慎使用刑罚,以安定内部为首要,不应穷兵黩武。吴主看完,大怒说:“朕听说陆抗在边境与敌人相通,如今果然如此!”于是派使者罢免其兵权,降为司马,另令左将军孙冀代领其军。群臣都不敢劝谏。
吴主孙皓自改元建衡,至凤凰元年,恣意妄为,穷兵黩武,上下无不嗟叹怨恨。丞相万彧、将军留平、大司农楼玄三人见孙皓无道,直言苦谏,都被杀害。前后十多年,杀死忠臣四十余人。孙皓出入常带五万铁骑。群臣恐惧,无可奈何。
却说羊祜听说陆抗被罢兵权,孙皓失德,认为吴国有可乘之机,于是上表派人前往洛阳请求伐吴。表中大意说:“国运虽由上天授予,但功业必靠人来完成。如今江淮的天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虐超过刘禅,吴人的困苦超过巴蜀的人,而大晋兵力比以往更加强盛:不在此时统一天下,却屯兵相守,使天下百姓困于戍守,这种局面历经盛衰变化,必定无法长久维持。”司马炎看表后大喜,便下令出兵。贾充、荀顗、冯紞三人极力反对,司马炎因此未行动。羊祜听说皇上不允其请,感叹说:“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如今上天赐良机不把握,岂不可惜!”
至咸宁四年,羊祜入朝,奏请回乡养病。司马炎问:“爱卿有什么安邦的政策,可以教导寡人?”羊祜说:“孙皓暴虐至极,如今可不战而胜。若孙皓不幸去世,另立贤君,则吴国非陛下所能轻易取得了。”司马炎恍然大悟说:“爱卿如今便亲自领兵伐吴,怎么样?”羊祜说:“臣年老多病,不堪担此任。陛下另选智勇之士即可。”于是辞别司马炎而归。这年十一月,羊祜病情危重,司马炎亲自乘车前往其家中探望。司马炎来到卧榻前,羊祜流泪说道:“臣即便万死也无法报答陛下之恩!”司马炎也落泪说:“朕深恨未能采用爱卿的伐吴之策。如今谁能继承爱卿的遗志?”羊祜含泪答道:“臣即将死去,不敢不竭尽忠诚:右将军杜预可以担当此任;若要讨伐吴国,必须任用他。”司马炎问:“荐举贤才本是美事;爱卿为何在朝中荐人后,就自行焚毁奏稿,不让人知晓呢?”羊祜说:“在朝堂上授官,却让被荐者到私门谢恩,这是臣所不认同的做法。”说罢便去世了。司马炎大哭着返回宫中,下诏追赠羊祜为太傅、巨平侯。南州百姓听说羊祜去世,纷纷罢市痛哭。江南守边的将士们,也都哭泣。襄阳人怀念羊祜生前常游岘山,于是在山上建庙立碑,四季祭祀。往来之人见到碑文中记载的事迹,无不落泪,因此将此碑命名为“堕泪碑”。
后人有诗感叹道: “春日清晨登临岘山,遥念晋国贤臣羊祜,只见古碑在春光中残破零落。 松针间残留的露珠频频滴落,仿佛是当年为羊祜落泪之人的眼泪未曾干涸。”
晋主听从羊祜之言,任命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事。杜预为人老成练达,好学不倦,最爱读左丘明《春秋传》,坐卧常随身携带,每次出入必让人在马前持《左传》,时人称为“《左传》癖”。他奉晋主之命,在襄阳安抚百姓、训练士兵,准备伐吴。
此时吴国丁奉、陆抗皆已去世,吴主孙皓每次宴饮群臣,都令他们沉醉;又设置黄门郎十人为纠弹官。宴罢之后,这些纠弹官各奏他人过失,有犯者或被剥面,或被凿眼。因此国人十分恐惧。
晋朝益州刺史王濬上疏请求讨伐吴国,奏疏中说:“孙皓荒淫凶暴,应当迅速征伐。如果有一天孙皓死去,吴国另立贤明君主,就会成为强敌;臣造船七年,船只每日都在朽坏;臣年已七十,死期不远:这三点中若有一点失误,就难以图谋了。希望陛下不要错失良机。” 晋主司马炎看过奏疏,便与群臣商议说:“王公的主张,与羊祜都督的意见不谋而合。朕心意已决。” 侍中王浑上奏说:“臣听说孙皓打算北上,军队已经整顿完备,声势正盛,难以与之争锋。不如再推迟一年,等他们疲惫之后,方可成功。” 晋主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降诏停止进兵,退入后宫,与秘书丞张华下围棋消遣。
近臣奏报边庭有表章送到。晋主打开一看,是杜预的表章。表章大意说:“从前羊祜不与朝臣广泛商议,而是暗中与陛下谋划,所以让朝臣多有不同意见。凡事应当权衡利害,估量这次行动的利益,十有八九能成功,而害处只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自入秋以来,讨伐逆贼的迹象已经显露;如今如果中止行动,孙皓必定惊恐,迁都武昌,修缮江南各城,迁移百姓,到时城池无法攻克,野外也没有物资可掠夺,那么明年再谋划也就来不及了。”
晋主刚看完表章,张华突然起身,推开棋枰,拱手奏道:“陛下圣明英武,国富民强;吴主荒淫暴虐,百姓忧虑、国家疲敝。如今讨伐吴国,可以不费大力而平定。希望陛下不要疑虑。” 晋主说:“爱卿所言洞见利害,朕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立即出殿升朝,任命镇南大将军杜预为大都督,领兵十万从江陵出发;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伷从涂中出发;安东大将军王浑从横江出发;建威将军王戎从武昌出发;平南将军胡奋从夏口出发:各领兵五万,都听从杜预调遣。又派遣龙骧将军王濬、广武将军唐彬,率水师顺江东下:水陆兵力二十余万,战船数万艘。又命令冠军将军杨济屯驻襄阳,节制各路军马。
很快有消息传入东吴。吴主孙皓十分惊慌,紧急召见丞相张悌、司徒何植、司空滕循,商议退兵之策。张悌上奏说:“可令车骑将军伍延担任都督,进兵江陵,迎击杜预;骠骑将军孙歆进兵抵御夏口等地的晋军。臣愿担任军师,率领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领兵十万,出兵牛渚,接应各路军马。”孙皓听从建议,于是命张悌领兵出发。 孙皓退入后宫,面露忧虑不安之色。宠臣中常侍岑昏询问缘故。孙皓说:“晋兵大举压境,各路虽已派兵迎击;无奈王濬率数万兵马,战船齐备,顺流而下,锋芒锐不可当:朕因此担忧。”岑昏说:“臣有一计,可让王濬的战船尽成粉末。”孙皓大喜,忙问计策。岑昏奏道:“江南多铁,可打造百余条连环铁索,每条长数百丈,每环重二三十斤,在沿江险要处横截江面。再造数万根铁锥,长一丈多,沉入水中。若晋船乘风而来,撞上铁锥便会船破,怎能渡江?”孙皓大喜,传令调拨工匠在江边连夜赶造铁索、铁锥,并布置妥当。
却说晋都督杜预兵出江陵,令牙将周旨率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长江,夜袭乐乡,在山林多处树立旌旗,白天放炮擂鼓,夜晚各处举火。周旨领命,率兵渡江,埋伏于巴山。第二日,杜预率大军水陆并进。前哨报道:“吴主派伍延出陆路,陆景出水路,孙歆为先锋:三路来迎。”杜预引兵前进,孙歆船队早到。两军刚一交锋,杜预便下令退兵。孙歆引兵上岸,缓缓追击,不到二十里,一声炮响,四面晋兵大举而至。吴兵急忙回退,杜预乘势掩杀,吴兵死者不计其数。孙歆奔到城边,周旨的八百军士混杂其中,在城上举火。孙歆大惊说:“北方诸军难道是飞渡长江的?”急欲退时,被周旨大喝一声,斩于马下。陆景在船上,望见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风飘出一面大旗,上书:“晋镇南大将军杜预”。陆景大惊,欲上岸逃命,被晋将张尚骑马赶到斩杀。伍延见各军皆败,于是弃城而逃,被伏兵捉住,绑着去见杜预。杜预说:“留之无用!”叱令武士斩杀。于是攻占江陵。
于是沅、湘一带,直抵广州诸郡,守令都望风捧着官印归降。杜预派人持符节安抚,秋毫无犯。于是进兵攻武昌,武昌也望风归降。杜预军威大振,于是召集诸将,共议攻取建业之策。胡奋说:“吴国作为百年强敌,难以一下子彻底征服。如今春水泛滥,大军难以长期驻扎。可等到来年春天,再大举进攻。”杜预说:“从前乐毅在济西一战兼并强齐;如今我军威大振,如破竹之势,劈开数节后,其余皆迎刃而解,再无阻碍。”于是传檄约会诸将,一齐进兵,攻取建业。
此时龙骧将军王濬率水兵顺流而下。前哨报告:“吴人造铁索沿江横截;又在水中放置铁锥作为防备。”王濬大笑,于是造大筏数十个,上面缚草为人,披甲执杖,立于周围,顺水放下。吴兵远远望见木筏上的草人,以为是真人,吓得望风而逃。暗藏在水中的铁锥勾住木筏,都被木筏带走。王濬又在木筏上制作大火炬,长十多丈,粗十多围,用麻油浇灌,遇到铁索就点燃火炬焚烧,片刻之间铁索全被烧断。晋军水陆两路沿大江推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却说东吴丞相张悌,命令左将军沈莹、右将军诸葛靓率军迎战晋兵。沈莹对诸葛靓说:“上游各军不加防备,我料定晋军必定会打到这里,应当尽力抵抗。如果有幸取胜,江南尚可安定。如今渡江作战,若不幸失败,大势就完了。” 诸葛靓说:“您说得对。” 话未说完,有人报告晋兵顺流而下,势不可挡。二人大惊,慌忙来见张悌商议。诸葛靓对张悌说:“东吴危在旦夕,为何不逃走?” 张悌流泪说:“吴国即将灭亡,无论贤愚都清楚;如今若君臣都投降,没有一人为国家战死,难道不是耻辱吗!” 诸葛靓也流着泪离去。张悌与沈莹挥兵抵抗,晋兵将他们团团包围。周旨首先杀入吴营,张悌独自奋力拼杀,死于乱军之中。沈莹被周旨斩杀,吴兵四散溃逃。
后人写诗赞颂张悌说:“当杜预在巴山上竖起威严的大旗,江东的张悌在此时以死尽忠。他早已做好了吴国气数将尽的准备,却不忍心苟且偷生,辜负自己心中的忠义之道。”
却说晋军攻克牛渚后,深入吴国境内。王濬派人快马报捷,晋主司马炎闻讯大喜。贾充上奏道:“我军在外长期征战疲劳,不服水土,必然引发疾病。应召回军队,再作长远打算。”张华说:“如今大军已攻入吴国腹地,吴人胆战心惊,不出一个月,孙皓必定被擒。若轻易召回军队,此前的进攻成果将前功尽弃,实在可惜。”晋主尚未回应,贾充便呵责张华:“你不懂得天时地利,妄图邀功,使士卒困乏疲惫,即便斩了你也不足以谢天下!”司马炎说:“这是朕的主意,张华只是与朕意见相同罢了,何必争辩!”忽然报称杜预的紧急奏表送到。晋主看表,表中也主张火速进兵。晋主于是不再疑虑,断然下达继续进军的命令。
王濬等人奉晋主之命,水陆两军齐头并进,声势如风雷激荡,吴人望到晋军旗帜便纷纷投降。吴主孙皓听闻消息,大惊失色。众大臣禀告:“北军日益逼近,江南军民不战而降,该如何是好?”孙皓问:“为何不战?”众人回答:“今日大祸,皆由岑昏所致,请陛下诛杀他,臣等出城决一死战。”孙皓说:“一个宦官,怎能误国?”众人高呼:“陛下难道没看到蜀汉的黄皓吗!”于是不待吴主下令,一齐涌入宫中,将岑昏碎尸万段,生吞其肉。陶濬上奏:“臣所率战船皆为小船,愿得两万精兵乘大船迎敌,必能破敌。”孙皓听从其言,调拨御林军交给陶濬,令他到上游迎击晋军。前将军张象则率水兵下江抗敌。两人领兵正行进间,不料西北风骤起,吴兵的旗帜全都无法竖立,尽数倒卷在船中;士卒畏惧不肯下船,四散奔逃,只有张象所部数十人留在船上待敌。
却说晋将王濬扬帆进军,经过三山时,水军将士禀告:“风浪过于猛烈,战船无法前行,且等风势稍缓再前进吧。”王濬大怒,拔剑叱责:“我此刻欲取石头城,怎么能说停下!”于是擂鼓猛进。吴将张象率部众请降。王濬说:“若是真心归降,便作为前锋立功。”张象返回自己的船,直至石头城下,叫开城门,迎入晋兵。孙皓听说晋兵已入城,欲自刎。中书令胡冲、光禄勋薛莹奏道:“陛下何不效仿安乐公刘禅?”孙皓听从,于是用车载着棺材,自缚其身,率领文武百官,到王濬军前归降。王濬为他松绑,焚烧棺材,以王侯之礼相待。
唐朝诗人有诗感慨道: “西晋的战船从益州顺流而下,金陵的帝王之气瞬间消散无踪。吴国费尽心思打造的千丈铁锁,终究沉入江底,毫无抵挡之力;石头城上,一片投降的白旗缓缓升起。 古往今来,人间经历了多少次兴亡更替,让人徒生伤感;唯有群山依旧,枕靠着寒冽的江水,默默见证岁月变迁。如今四海统一,天下一家,曾经的古战场只剩下萧瑟的芦苇在秋风中摇曳,诉说着往昔的沧桑。”
于是东吴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户口五十二万三千,官吏三万二千,兵二十三万,男女老幼二百三十万,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余艘,后宫五千余人,尽归大晋。大事已定,晋军出榜安民,封存府库粮仓。第二天,陶濬的军队不战自溃。琅琊王司马伷和王戎的大军先后抵达,看到王濬立下大功,心中非常高兴。次日,杜预也率军赶到,大规模犒赏三军,并打开粮仓赈济吴国百姓,吴地百姓因此得以安定生活。只有建平太守吾彦据城坚守不肯投降,后来听说吴国灭亡,才开城归降。王濬上奏章向朝廷报捷。朝廷闻知吴国已平,君臣皆贺,举杯祝寿。晋主执杯流泪说:“这是羊太傅的功劳啊,可惜他不能亲眼见到!”骠骑将军孙秀退朝后,向南而哭道:“从前讨逆将军孙策壮年时,以一校尉之职创立基业;如今孙皓却将江南全境拱手放弃!悠悠苍天,这究竟是为何啊!”
却说王濬班师,押送吴主孙皓前往洛阳面见晋帝。孙皓登殿叩首拜见晋帝。晋帝赐座说:“朕设下这个座位等待爱卿已久了。”孙皓对答:“臣在南方,也设此座等待陛下。”晋帝大笑。贾充问孙皓:“听说君在南方,常凿人眼目、剥人面皮,这是何等刑罚?”孙皓说:“人臣弑君及奸邪不忠者,便施此刑。”贾充默然,面露羞愧。晋帝封孙皓为归命侯,子孙封中郎,随降的宰辅皆封列侯。丞相张悌阵亡,封赏其子孙。封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其余人等各有封赏。
自此三国尽归晋帝司马炎,奠定一统基业。这正是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后来汉后主刘禅亡于晋泰始七年,魏主曹奂亡于太安元年,吴主孙皓亡于太康四年,均善终。
后人作了一首古风长诗,来叙述这段历史:
当年汉高祖提剑攻入咸阳,就像炽热的太阳从东方扶桑升起;光武帝刘秀乘势而起成就帝业,好似金色的太阳高悬中天;可悲啊汉献帝继承皇位,却如同红日西坠沉入咸池!何进缺乏谋略导致宦官作乱,凉州董卓趁机占据朝堂;王允定下计策诛杀叛逆之臣,李傕、郭汜又兴兵为祸;四方盗贼如同蚂蚁聚集,天下奸雄纷纷崛起;孙坚、孙策在江东起事,袁绍、袁术于黄河两岸称雄;刘焉父子占据巴蜀,刘表屯兵于荆襄;张燕、张鲁称霸南郑,马腾、韩遂固守西凉;陶谦、张绣、公孙瓒,各自施展雄才占据一方。
曹操专权把持相府,招揽天下英才;以天子名义号令诸侯,率领精锐军队镇守中原。楼桑村的刘备本是汉室皇孙,与关羽、张飞结义立志辅佐汉室;他四处奔波却无安身之所,兵少将寡漂泊流离;三顾茅庐之情何等深厚,得遇诸葛亮后天下局势渐明;先夺取荆州又攻占蜀川,在天府之地图谋霸业;可惜短短三年便离世,白帝城托孤令人悲痛!
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一心想要匡扶汉室;无奈天命如此,最终长星陨落;姜维凭借一身本领,九次北伐中原,却徒劳无功;钟会、邓艾分兵进攻,蜀汉江山最终落入曹魏之手。从曹丕、曹睿、曹芳、曹髦到曹奂,皇位最终又交到司马氏手中;司马炎在受禅台前接受禅让,东吴石头城下也再无波涛;曹魏陈留王、东吴归命侯与蜀汉安乐公,这些王侯的命运仿佛早已注定。
世间纷纷扰扰的事情无穷无尽,天命的轨迹难以捉摸;三国鼎立的时代早已成为梦境,后人只能凭吊感叹,空发一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