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陈河。”
邵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指精准而稳定,没有半分犹豫,从悬浮的十一枚芯片中,拈起了属于“陈河”的那一枚,举到眼前。
芯片表面流动着幽蓝色的微光,光芒闪烁间,仿佛映照出一双沉静执拗、带着一丝阴郁却又专注得惊人的乌黑眼眸。
陈河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沉默、倔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却将所有的偏执与温柔,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在那个小世界里,邵庭和他相伴走完了一生。
他见过陈河最阴鸷狠厉的一面,也独享过他最笨拙炽热的温柔。
陈河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邵庭一个人。
他的爱是独占的,是带着刺的藤蔓,紧紧缠绕,却也用尽全力为他遮风挡雨。
那种被一个人全然占据视为全世界的感觉,如同最烈的酒,饮时灼喉,回味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瘾。
一辈子太短,短到邵庭发现自己仍在贪恋那份独一无二的、带着偏执的好。
贪恋那双乌黑的眼睛,永远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我要回到第三个世界,回到有陈河在的那个时空。”
邵庭的目光透过芯片,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开满油菜花的青溪村,看到了那个在路口等他待的少年。
孟思行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的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选择。
他看到了邵庭眼中那份清晰的眷恋,没有询问,没有劝阻,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稳:
“好,如你所愿。”
*
意识归位的瞬间,刺骨的寒意率先袭来。
邵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舞的雪絮。
天空是沉郁的墨蓝,无数洁白的雪花正不知疲倦地飘落,覆盖了大地,也落了他满身。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为飘落的雪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让地上的积雪显得愈发洁白无瑕,整个世界都被这纯净的白色温柔地包裹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高领羊毛衫,几乎要与这雪夜融为一体。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清新凛冽的味道。
记忆瞬间回笼——在这个世界,他是在雪天离开的。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猛地一紧,立刻焦急地环顾四周,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个时间点。
当看清不远处那熟悉的、在夜色和雪幕中更显庄严的“清北大学”校门时,邵庭高高悬起的心才骤然落回实处,甚至涌上一股失而复得的暖意。
是了,幸好是这个时间。他现在应该是在等陈河下课。
寒意渐渐明显,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微凉的双手,呵出一口白气。
他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翘首望去,目光在陆续走出的学生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独一无二的身影。
人流渐渐稀疏,终于,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身影出现了。
他有着一头墨色的短发,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漆黑。
身上是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黑色外套,身形清瘦却挺拔,已经有了青年人的轮廓,肩宽腿长,在自行车上蹬踏的动作带着一种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感。
那是陈河,十八岁的陈河,清北大学大一的新生。
冰冷的夜风将他本就比常人白皙的皮肤吹得近乎透明,鼻尖被冻得泛起点点粉红,为他阴郁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易碎感。
他紧抿着没什么血色的薄唇,那双标志性眼尾微微下垂的乌黑眼眸,像最深的潭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与审视。
陈河的目光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处和零星的路人间快速扫过。
忽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猛地定格在了路灯下的方向,与邵庭含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冰面破碎,春水初融,那潭死水活了。
陈河眼中阴郁与沉静瞬间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瞬间被点亮的璀璨星光。
“哥!”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喊道,脸上那层生人勿近的冷淡面具顷刻瓦解,绽放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这笑容驱散了他周身所有的阴沉,让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也只有在邵庭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防备,变回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会为见到心上人而欣喜若狂的少年。
他猛地蹬了几下自行车,加速朝着邵庭冲来,车轮在积雪上压出两道欢快的轨迹。
邵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带着一身风雪和满腔热忱向他奔来的少年,看着那双只为他一人闪亮的眼睛,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和暖意填满。
邵庭看着陈河,脸上笑意更深,扬声喊道:
“哥又不是聋了,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路滑,你骑慢点!”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陈河已经利落地捏紧刹车,长腿点地,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轮带起的细小雪沫溅起,带着清冷的气息。
陈河甚至没顾得上把车支好,就直接转身,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将邵庭拥进了怀里。
拥抱的力度很大,带着少年人不加掩饰的炽热和依赖,仿佛要将哪怕只是短短一天分离的份量都补回来。
片刻后,陈河才松开手臂,但立刻又抓住了邵庭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他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心疼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邵庭的手,低头呵着热气,用力地搓着,试图驱散那寒意。
“哥,我给你买的那副羊皮手套呢?怎么没戴?”
陈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责备和心疼,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邵庭,里面满是担忧。
邵庭任由他动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痒意,温柔地解释:
“下午去超市帮王阿姨盘货,戴着手套收钱找零不太方便,就临时摘了。出来接你的时候光顾着看时间,就给忘了。”
“邵庭!”陈河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气恼: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身体上点心!还有,你就穿了这么件毛衣出来?外套也不套一件!我和邵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天冷了要多穿点!你怎么总是不听!”
他板着脸,原本有些冷淡的眉眼此刻因为关切而显得生动无比,甚至有些喋喋不休。
邵庭听着这与平日阴郁沉默形象截然不同的唠叨,心里非但不觉得烦,反而像是被暖流包裹,更加柔软温热。
他没有反驳,只是忽然凑上前,在陈河因为说话而微微张合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轻而快速地吻了一下。
那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却像是有神奇的魔力。陈河所有的唠叨和怒气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
那双乌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窘迫和羞涩,陈河下意识地抿了抿刚刚被亲过的嘴唇,原本淡色的唇瓣染上了绯色。
他有些不自在地瞥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嘟囔:“哥……你、你不是最避讳在外人面前亲热的吗?”
邵庭被他这害羞的模样逗笑,伸手捏了捏他温热的脸颊,然后自然地拉起他一只手:
“好啦,哥知道错了,下次一定记得穿外套戴手套。我们快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钰儿今天学校有活动,住宿舍不回来。”
陈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一亮,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红晕又有点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点促狭和了然的笑容,凑近邵庭耳边,压低声音说: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哥你今天这么主动啊?”说着,手指悄悄在邵庭腰侧轻轻捏了一把。
邵庭被他这带着暧昧的小动作弄得痒了一下,笑着轻轻拍开他的手:“臭小子,走了走了,再待下去真要冻成冰棍了。”
陈河笑了两声,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他利落地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还带着体温的灰色羊绒围巾,仔细地给邵庭围上,绕了两圈,连下巴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然后他长腿一跨,重新骑上自行车,稳稳地扶住车把。
邵庭侧身坐上自行车的后座,双手自然地环住了陈河的腰身,将脸轻轻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后背上。
寒风依旧在凛冽地吹着,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邵庭躲在陈河的身后,前面有少年并不算特别雄厚却有安全感的脊背为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雪。
他几乎感觉不到寒意,只能透过厚厚的衣物,感受到陈河身体传来的蓬勃而温暖的体温。
还有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沉稳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比任何话语都让人安心。
陈河蹬动了自行车,车轮载着两人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今天心情格外好,没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来接自己更好了,他压下翘起的嘴角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