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已定,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当实验室的挂钟指针终于重叠在凌晨三点的位置时,邵庭和梦思行对视一眼,默契地行动起来。
地下室的通风窗被无声地撬开,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邵庭率先侧身,灵巧地钻了出去,落在松软的积雪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梦思行紧随其后,他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窗口略显局促,但动作依旧流畅敏捷,落地时如同猎豹般轻盈。
两人迅速隐入后院杂物的阴影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
不是狂暴的雪暴,而是细密安静、绵延不绝的雪点,在寂静的凌晨纷纷扬扬地飘落。
贫民区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伫立在寒风中,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雪花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无数飞舞的银色精灵,勾勒出光柱的轮廓,将整个世界渲染得朦胧而静谧,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然而,这唯美的景象下,邵庭却无心欣赏。
邵庭裹紧了冲锋衣,但寒意依旧无孔不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
就在这时,一具温暖的身体从侧面轻轻贴近了他。
是梦思行。
他靠得很近,几乎是将邵庭半圈在怀里。
邵庭微微一僵,随即感受到一股稳定而持续的热量从梦思行身上传来,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博士,冷吗?”梦思行低声问,声音几乎融在风雪里。
他新安装的温感系统正在高效运转,主动调节着体表温度,像一个活体的暖炉。
“我可以这样抱着您,会暖和些。”
邵庭没有拒绝,甚至下意识地往那热源又靠了靠。
在这种时刻,任何一点温暖都显得弥足珍贵,现在他更庆幸提前给梦思行安装了温感系统。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两人依偎着,沿着背街小巷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计划中的公交站台移动。
雪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但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
突然,远处传来了警笛由远及近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邵庭的身体瞬间绷紧。
梦思行立刻察觉,手臂收紧了些,带着他迅速闪进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凹角里。
“可能是例行巡逻,也可能是……”
梦思行的话没有说完,但邵庭心知肚明。
民主党发现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警车的声音逐渐远去,并没有停留在这片区域。
两人松了口气,但不敢大意,又在阴影里躲藏了许久,直到确认周围彻底恢复寂静。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紧闭着大门,窗户漆黑。
这正是邵庭选择这个时间点出发的原因——最大限度地减少被目击的可能。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在寒冷的户外等待第一班公交车的到来。
长时间的潜伏和寒冷让邵庭的体力消耗很大,脸色有些发白。
梦思行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座横跨干涸河道的小桥下。
桥洞下似乎能挡风,而且隐约能看到一两个蜷缩着的黑影,大概是酣睡的流浪汉。
“博士,我们去那边避一避。”
梦思行低声说着,一手依旧揽着邵庭的腰给他取暖,另一只手则悄然按在了腰后的枪套上,保持着警惕。他带着邵庭,脚步轻捷地移动到了桥洞下。
桥洞里果然比外面暖和些,至少挡住了凛冽的寒风。
角落里,两个裹着破旧毯子的流浪汉正睡得深沉,对闯入者毫无察觉。
梦思行让邵庭靠着墙边坐下,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
“您还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邵庭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但牙齿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梦思行皱了皱眉,目光在桥洞里扫视,发现了一些废弃的硬纸板和旧报纸。
他迅速将这些收集起来,堆在两人面前,然后从战术背包的一个小隔层里取出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咔哒”一声,一小簇火苗燃起,点燃了干燥的纸板。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和寒意,映照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温暖逐渐蔓延开来。
邵庭感觉僵硬的手指恢复了些许知觉,他下意识地更靠近了火堆,也更靠近了始终守在他身边的梦思行。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然依赖着梦思行身体传来的热量,仿佛那是比火焰更可靠的温暖源。
火光中,梦思行的侧脸轮廓分明,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跳动着温暖的火焰,也映照出邵庭有些脆弱的身影。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桥洞外是风雪和追捕,桥洞内却是短暂偷来的宁静与温暖。
邵庭抬起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由他亲手塑造的完美面容,内心的担忧悄然滑出唇边:
“你这样跟着我逃亡,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甚至……可能会被销毁。你后悔吗?”
梦思行闻言,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邵庭,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复杂的运算痕迹,只是用一种无比清晰的语调回答:
“不后悔。博士。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邵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避开了那过于直白和专注的目光,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嗯。”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桥洞下,分享着篝火的温暖和彼此的体温,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
*
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雪势渐小,第一班公交车的车灯终于穿透朦胧的晨雾,缓缓驶向站台。
邵庭和梦思行立刻熄灭了火堆,仔细清理了痕迹,然后快步走向站台。
邵庭感到一阵头晕和乏力,额角隐隐作痛,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数小时,即使是他也难以完全抵抗。
公交车门嗤一声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司机一个人。
梦思行率先上车,投了币,然后转身小心地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邵庭走上台阶。
司机是个面容和善的白人中年大叔,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脸色苍白、被梦思行紧紧扶着的邵庭,随口问了一句:
“哦,愿上帝保佑你,小伙子,你这朋友没事吧?这大冷天的,脸色这么差。”
梦思行反应极快,他侧过身,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司机大部分视线,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十分自然的微笑,语气温和地回答:
“愿上帝保佑您,谢谢您关心。他...”
“他是我爱人,身体有点不舒服,昨晚没休息好,我陪他去医院看看。”
他好像听到了“爱人”?
坐在靠窗位置的邵庭,原本因发烧而昏沉的脑袋,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穿过,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梦思行挺拔的背影,身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意,幸好被发烧滚烫的脸颊掩盖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地将视线转向窗外飞逝的雪景,心跳却莫名地加快了节奏。
“爱人”?他喜欢这个词。
梦思行安抚好司机,走到邵庭身边的座位坐下。
他让邵庭靠窗,自己则坐在外侧,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揽过邵庭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上。
“睡一会儿吧,博士,到终点站还要很久。”梦思行低声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邵庭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发烧带来的眩晕和疲惫,以及身边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让他最终放弃了抵抗。
他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梦思行的肩窝,感受着车辆行驶时的轻微晃动。
这一刻,逃亡路上的紧张和危险似乎暂时远去。
仿生人用他精心模拟的体温和守护的姿态,为他的人类科学家构筑了一个短暂却坚实的避风港。
邵庭蜷缩在梦思行的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倦鸟,沉沉睡去。
而梦思行,则始终睁着眼睛,警惕地注视着窗外,一只手轻轻搭在邵庭身上,另一只手,则放在腰侧,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
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