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识衍的笔尖在宣纸上微微一顿,墨汁晕开一小片阴影。
从前阿星就长长说他的字好。
李识衍抬眼看着祁翎天真无邪的小脸,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是吗?”
祁翎趴在案几上,小手托着腮帮子:“是啊,皇嫂生性冷淡,甚少对人称赞什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夫子你不知道,我皇嫂其实以前也可喜欢笑了。我小时候她总带我去御花园扑蝴蝶,还偷偷给我糖吃。”
孩子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可现在她连笑都很少了,脸色白得像宣纸。也不知道皇兄对她做了什么坏事......”
“殿下!”李识衍猛地打断他,声音比平时严厉了几分,“慎言。”
窗外一阵风吹过,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祁翎吐了吐舌头,转而好奇地打量书房:“夫子,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医书啊?《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你不是教诗书的吗?”
李识衍迅速将案上摊开的《毒经》合上,轻声道:“学无止境,你应也是如此。”
祁翎努努嘴,显然不感兴趣。
其实,是因为李识衍上次在陆府,季远安同陆淮安争执中,他听到阿星受了很多伤。
他想,如果……如果上苍垂怜,他真的找到了她,一定要治好她。
祁翎有些无所事事,想到前几日诗经里学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大概明白一些意思。
今日看见皇兄抱着皇嫂,两个人亲密无间,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夫子你有喜欢的人吗?”祁翎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你都二十七岁了,快成老夫子了,还没有娶妻么?”
毕竟,于祁翎而言,他的那几个兄长,除了祁蘅,其他的十几岁就有了通房和侧妃,有的甚至刚及冠便有了子嗣。
李识衍的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袖上。
他望着水渍慢慢洇开,被祁翎这么一问,倒有些难为情。
“我母亲都没催我,小王爷倒是想操心。陛下说的没错,你的确课业少了。”
祁翎瞪大眼睛,急忙解释,奶呼呼的声音装的格外严肃:“我也是因为想到了你教给我的诗,这是学以致用!况且,你要是没有喜欢的人,本王帮你找啊,宫里有很多漂亮的宫女姐姐和女官。”
“我有......”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我还没找到她。”
祁翎歪着头:\"你有?\"
“家父有位挚友,曾经是京城的一位将军。”李识衍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宫墙上的浮云,“沈将军的女儿叫沈星,我们......”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们从小就有婚约,那时,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着她,护着她。”
祁翎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比所有书本都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呢?”
\"十五年前一场兵变......\"李识衍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沈将军殉国,沈家败落,迁往江南。彼时家父……也出了事,那段时间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悲痛中。过了几年,我终于有能力去江南寻她了。可这才从沈夫人口中得知,他们当初一到江南阿星就丢了,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书房里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
带阿星回家,这是李识衍除了复仇之外,最在意最执着的事。
沈星离开他时,还不到十岁。
可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他不会忘掉阿星的样子。
所以,在京中,隔着轿窗对视的第一眼,他就怀疑那个姑娘是不是沈星。
祁翎撇了撇嘴,李识衍没哭,他倒是先哭了。
“夫子别难过!”祁翎突然抓住他的手,“我让皇兄下旨帮你找!皇兄最厉害了,什么都能找到!”
李识衍苦笑着摇头。
他要找的阿星,如今很可能已经是宫妃了。
若真让皇上去找,恐怕麻烦还不够多的。
李识衍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远处,他找了这么久,这最后一点线索,就卡在了这里。
祁翎很快就被嬷嬷接走了,书房里只剩下李识衍一人。
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拉长又揉碎。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香囊,布料早已磨得发白,唯有上面绣着的东西依然明亮清晰。
是一颗歪歪扭扭的黄色的星子。
指尖抚过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李识衍仿佛又看见阿星坐在沈府后院的桂花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八岁的小姑娘皱着鼻子,把被针扎破的手指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衍哥哥别笑,我下次肯定绣得更好......”
李识衍将香囊贴在眉心,眼眶泛起了红。
“我就快......找到你了,再等等我。”
十年寻觅,他走过江南烟雨,踏遍京城周边大大小小之地,甚至混入宫中当了个小小西席,只为查探她的下落。
如果桑余真的是阿星……
那她为何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
如果她,的的确确是沈星。
那李识衍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带她回家。
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人爱她,对她好,她的母亲还在江南想着她,等着她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