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正月,太极殿的铜鹤香炉正飘着龙脑香。武则天捏着袖口的明黄缎面,听着下方御史台丞王本立的弹劾声,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在感业寺抄经时,指尖被铜笔尖刺破的滋味。
“陛下可知,您的宠臣李义府,竟私藏废后诏书?”王本立的奏疏抖得哗哗响,腰间悬着的獬豸玉佩折射出冷光,“更甚者,此诏竟与贞观十七年太子遇刺案有关!”
殿中哗然。李治握笔的手猛地一抖,朱砂在奏疏上洇开团血迹般的晕染。武则天垂眸,看见自己鎏金鞋尖正碾过青砖缝里的积雪——这是今冬最后一场雪,却比刀还冷。
“呈上来。”她的声音像冰面下的流水,听不出喜怒。
王本立捧出个檀木匣,匣中黄绢展开时,殿内烛火突然暗了三分。武则天瞳孔骤缩:那绢上“废武氏为尼”的字迹虽已褪色,落款处的“天命玺”印泥却红得刺目——那是太宗皇帝亲赐的传国玺,传说能照见天命所归。
“陛下,此诏乃前太子李承乾旧部所藏。”王本立叩首,“当年太子遇刺,刺客所持匕首刻有‘武’字,如今看来......”
“够了!”李义府突然出列,珠冠上的红宝石跟着乱颤,“血口喷人!区区黄绢安能证明......”
“义府卿稍安勿躁。”武则天抬手,金镶玉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御史,你说这诏书与太子遇刺案有关,可有人证?”
王本立抬头,目光扫过武承嗣攥紧的拳头:“有!当年刺客之一的‘夜枭’,如今就在长安西市!”
西市地牢的腐臭味里,狄仁杰按住那刺客的脉门。此人后背生着狼首刺青,正是当年“太子遇刺案”中消失的杀手。
“说,谁雇你刺杀太子?”狄仁杰的指尖扣住他腕间麻筋,“天命玺又为何会出现在李义府府中?”
刺客突然咧嘴,染着蓝靛的牙齿间渗出黑血:“天后......好手段......”他猛地转头,血沫喷在狄仁杰出神的脸上,“太子...看见不该看的......”
“什么?!”狄仁杰按住他抽动的肩膀,却见刺客瞳孔已散,掌心死死攥着枚铜扣。扣上刻着北斗七星,正是武承嗣府中私铸的纹样。
“狄大人,”狱卒举着火把凑近,“这刺客后颈有星纹刺青!”
狄仁杰掀开衣领,只见苍白皮肤上刺着心宿二的图案,与袁天罡曾描述的“逆命者印记”分毫不差。他猛地想起今早武则天的密旨:“查清楚天命玺下落,朕要活的证据。”
立政殿的铜镜前,武则天望着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抓起孔雀石笔洗砸向墙壁。鎏金凤凰纹饰的笔洗碎成齑粉,露出墙内暗格——里面藏着半块染血的龙纹玉佩。
“陛下息怒。”上官婉儿拾起碎瓷,目光落在玉佩上,“这是当年太子遇刺时......”
“朕知道。”武则天抢过玉佩,指腹摩挲着缺口处的血渍,“李承乾临死前攥着这块玉,说‘天命玺在......’就断了气。”她忽然冷笑,“如今李义府拿出废后诏书,又牵扯出星纹刺客,是想逼朕自乱阵脚?”
婉儿低声道:“奴婢派人查过,李义府与武承嗣近日过从甚密。还有......”她递上片碎纸,“这是从刺客指甲缝里抠出的,西域粟特文。”
纸上只有三个字母:“m·c·S”——正是武承嗣(wu cheng Si)的缩写。
武则天突然起身,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扫过案头《贞观政要》。书页翻开处,“天命所归,非人力可夺”几个朱砂批注赫然在目。她指尖划过字迹,想起十四岁初入宫时,李世民指着星图对她说:“武才人,你看这荧惑星,总在不该出现的位置发亮。”
“传狄仁杰进宫。”她将玉佩收入袖口,“顺便把李义府的生辰八字送给钦天监,就说......朕要算一算,他的天命该何时终结。”
三日后早朝,李义府被金吾卫押上殿时,冠带已乱作一团。他瞪着狄仁杰手中的铜扣,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狠戾:“就算这扣是我的,也不能证明诏书是真!天命玺早就在玄武门之变后失踪了!”
“哦?”武则天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可朕记得,义府卿去年曾奉旨修缮太庙,太庙的密道......”
“陛下!”武承嗣突然出列,“此乃前朝旧案,若再追查下去,恐怕动摇国本啊!”
他话音未落,狄仁杰已展开一幅卷轴:“这是从李义府书房搜出的舆图,红线标注的正是太庙到东宫的密道。而这里——”他指着图上朱砂点,“埋着当年刺杀太子的凶器,上面刻着......”
“武氏私兵。”武则天替他说完,目光扫过武承嗣骤然惨白的脸,“承嗣,你父亲武士彟当年跟着朕爹打天下时,可曾教过你什么叫忠君?”
武承嗣扑通跪地,却见李义府突然癫狂大笑:“武则天!你以为毁了诏书就能掩盖真相?天命玺上的星纹早就预示了一切——你注定是个祸国妖后!”
“星纹?”武则天瞳孔骤缩,想起袁天罡曾说过天命玺“刻有二十八宿图,得之可测天命”。她猛地起身,龙袍扫落案上《大云经》:“带李义府去太庙,朕要亲自验玺!”
太庙的龙穴之下,青石板被撬开的瞬间,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李义府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狄仁杰挖出个铁盒,盒中黄绢上的“天命玺”四字正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不可能......”他浑身发抖,“我明明埋在......”
“你埋的是假玺。”武则天蹲下身,指尖抚过黄绢边缘的磨损痕迹,“真的天命玺,十二年前就该出现在感业寺——当你把它藏在给朕的佛经里时,可曾想过,朕会留着这丝马脚?”
李义府猛然抬头,看见武则天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与黄绢上的龙纹缺口严丝合缝。记忆如潮水涌来:贞观十七年,太子李承乾攥着玉佩对他说:“去告诉武才人,天命玺在太庙龙穴,星纹共鸣者......”
“原来你都知道......”他瘫软在地,“当年太子发现陛下有星纹之相,想借天命玺废后,却被您......”
“被我设计反杀。”武则天替他说完,声音里带着冰碴,“李承乾不该去碰星纹预言,更不该在玉佩上刻‘武氏代唐’四个字——这不是预言,是催命符。”
她站起身,望着狄仁杰捧来的真天命玺。玺面二十八宿图中,心宿二的位置果然刻着与自己掌心相同的星纹。忽然,玺印发出嗡鸣,与她袖中袁天罡留下的罗盘残片产生共鸣。
“陛下,这玺印的星纹......”狄仁杰惊道。
“是朕的天命。”武则天按住玺面,星纹瞬间亮起,在太庙穹顶投下璀璨星图,“当年袁天罡说朕‘龙瞳凤颈,极贵验也’,原来应在这里。”
武承嗣突然暴起,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刺向武则天!却见上官婉儿的金线如灵蛇缠住他手腕,狄仁杰同时甩出袖中判官笔,笔尖直取他咽喉——
“慢着。”武则天抬手,星纹光芒映得她眉眼如神,“承嗣,你可知为何朕一直留着你?”
他颤抖着跪下,看见天命玺上的星纹竟缓缓流转,最终指向自己眉心的朱砂痣——那是今早匆忙点的遮瑕,却原来是与生俱来的印记。
“因为你也有星纹。”武则天指尖掠过他眉心,“心宿主杀,你本是朕用来挡灾的棋子。可惜啊......”她猛地扣住他手腕,“你竟想拿假诏书撼动真天命!”
太极宫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武则天将废后诏书投入火中,黄绢上的墨字遇火显出血纹,竟组成心宿二的星图。
“陛下,李义府招供,当年买通刺客的确实是武承嗣。”狄仁杰递上供状,“但他为何要扯出太子遇刺案?”
“因为他知道朕怕什么。”武则天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李承乾临终前的眼神,“怕后人说朕杀子夺位,怕星象预言成了真——可现在......”她举起天命玺,星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天命都在朕手里,还有什么可惧?”
狄仁杰沉默片刻,忽然指向天际:“陛下看,荧惑星退了。”
武则天抬头,只见原本悬在心宿附近的红星正缓缓向东方移动,取而代之的是紫微垣中一颗明亮的辅星。她忽然轻笑,将罗盘残片与天命玺一同埋入火中:“从今往后,钦天监只算农时,不算君心。”
上官婉儿捧着染血的奏疏退下,听见身后传来武则天的低语:“婉儿,把武承嗣的星纹刺青剜了,送去感业寺——让他替朕抄二十年《大云经》,好好算算什么叫天命。”
雪又下起来了。狄仁杰望着殿外纷飞的雪花,想起袁天罡曾说“民心是雪,压得住枯枝,也能催开新花”。他摸了摸袖中刺客留下的北斗铜扣,忽然明白——
真正的废后风波,从来不是诏书与玺印的较量,而是有人想借“天命”二字,折断武则天正在伸向寒门士子的手。而那枚铜扣上的北斗七星,终有一天会指向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