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耕想的很好,可京兆尹不久前才被从上到下大换血一番,如今谁还敢行这徇私枉法之事?
再说他们就是个跑腿的差役,真正断案的是京兆尹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昌顺侯只缠着他们这些小鬼有什么用?
赵伯耕无功而返,脸黑的像是抹了锅底灰。
京兆尹衙门的差役油盐不进,大理寺卿更是出了名的秉公执法,从这两边都没法下手,难道只能眼看着他娘入狱?
堂堂侯府的老夫人,若是真被判了刑,昌顺侯府的百年声望毁于一旦。
孽女害我!
赵伯耕随后又做了什么,赵灵姝没关注。因为她三舅来了!!
她三舅常慧昌,从蕲州赶来了!!
常慧昌五大三粗的身材,长着一张国字脸。他高鼻深目,五官方正,看起来就是一个性格粗豪、不拘小节的大老粗。
但要真这么以为,那就大错特错。
常慧昌性格粗豪是不假,但在粗豪之外,更有几分细致,说他是整个常家心思最细腻的人也不为过。
他还很有手腕,常家现在最挣钱的海运贸易,就是他在掌控。短短十年内,常家的远洋货船船从一条增加到百条,如今也是蕲州赫赫有名的船运大家。
也因为常在海上漂,常慧昌的皮肤晒得漆黑油亮,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愈发显得憨厚实在。
如今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却捏着斗大的拳头,看着面前眼含泪水的妹妹和外甥女,一脸狰狞的怒意。
“赵伯耕那鳖孙纵容别人暗害姝姝,他娘和弟妹还抢了你许多嫁妆,那龟孙还在外边养了个女人叫连翘,你被他逼的和离出府?”
常慧昌每问出一句话,面上的怒意就更浓一分。
常家几乎每年都会安排人往京城来一趟。名义上是给娘俩送生辰礼,其实是看看娘俩的日子过的如何。
但以往多是府里的管家来,若常慧旻、常慧春有空,两人也会亲自跑一趟,常慧昌很少过来。
因为他掌着诺大的船运,有时候还会跟着出海。一出海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年不着家。他忙得分身无暇,自然也顾不上妹妹和外甥女。
这次他在海上漂了三年,回到府里时,恰逢管家奉命要北上给给姝姝送生辰礼。
原本他是要亲自过来的,可家人重逢,免不得要亲香一番。他又带着夫人去了岳家,又将带来的物品分到各个铺子里,等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
他这才抽出空来,马不停蹄带着给妹妹与外甥女准备的东西,往京城而来。
谁知道才走到京郊的茶馆,就听到一群喝茶的行商,与煮茶的夫妇打听昌顺侯夫妇和离的事情。
他当时就停下喝了一盏茶,可越喝越上火,直至气的捏碎了茶盏,上马就走。
等到了京城,昌顺侯府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只需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满耳朵八卦。
什么昌顺侯与夫人和离,是因为夫人善妒,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允许侯爷在外边养外室;什么侯府老夫人与二房无耻,霸占常氏的嫁妆,还暗害府里的大姑娘;赵仲樵这个小叔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放火烧人,谋财害命!
常慧昌听到这些,目眦欲裂。
好不容易打探到妹妹如今的居所,他直接杀了过来。
一见面顾不得兄妹情深,常慧昌脱口就是一番质问。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妹妹,“侯府这么作践你,你还护着他们?你但凡早早和大哥二哥他们说明此事,我们三个就是拼着与侯府交恶,也得早早把你们娘俩接出来。”
常慧心每次给家里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偶有家里人从蕲州过来,她也总捡好的说,从不在外面说侯府一个不好的字眼。
前些年她在府里的日子确实还凑合,那时候老夫人他们不敢放开手脚,拿捏她也多是在语言上,行动上却不会太出格。
可这些年常家的日子起来了,不仅海运生意做的大,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粮商。
常慧旻和常慧春管着收粮卖粮和瓷器上这一摊子事儿,常慧昌则常年在海上飘着,三人都分身乏术,这几年也便没往京城来。
常慧心自然不可能对一个管家说心里话,她也不想家里的父兄为她担心。即便这几年日子难过了,她也熬着,不肯对外吐露一个字。
可侯府太过分了,竟几次三番要害她的姝姝。
他们碰到她的逆鳞了!
常慧心眼睛中流出泪水来,“三哥,我知道错了。我已经与赵伯耕和离,且把侯府做的事儿都告了官。”
“你早就应该告官,你还想着把这件事瞒下来,与他们做交易不成?四娘,我早些年怎么教你的,凡是和命有关的事情,都不能妥协。那些人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你不一棍子把他们打死了,那你就等着有一天他们把你打死。”
常慧昌怒的一再提声,气的拳头砸桌。
赵灵姝看见了,一边扶正歪倒的茶盏,一边和她舅求情,“您别生气,也别骂我娘了,都怪我……”
“不怪你怪谁!”常慧昌指着赵灵姝一样骂,“你娘性子软,脾气弱,你却自小就主意大,性子也张扬跋扈。你娘瞒着事情不与我们说,你几次三番去蕲州,你难道不知道说给我们听?姝姝啊姝姝,你的机灵劲都去哪儿了。”
赵灵姝也很委屈。
老夫人他们问她娘索要嫁妆中的物件,这件事她真不知道。
常慧心有意隐瞒,她上哪儿知情去?
但他们谋害她性命,她却以此为要挟,让他们还东西,确实有“见钱眼开”的嫌疑。
三舅说的对,当别人算计你的命时,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击,而不是惦记些身外之物。没了命,要那些死物有什么用。
“三舅,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赵灵姝诚恳极了,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犯蠢,就让我……”
“闭嘴吧,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小孩儿家家别胡咧咧。”
常惠昌看了看眼都哭肿的妹妹,又看了看心虚愧疚的姝姝,到底是站起身,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三哥,三哥你做什么去?”
“三舅你干啥呢,你进门还没吃饭呢。”
“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不吃了,我出去转转。你们先用你们的,不用等我。”
常惠昌丢下两句话,带着小厮就出了门。
常慧心清楚他三哥的做派,赶紧追出去,“三哥,你别去侯府,我已经与他们撕扯开了,该讨的东西也都讨回来了,你现在过去,赵伯耕怕是……”
赵伯耕都与她和离了,自然也不会认这个小舅子了。三哥若做出出格的事情,保不齐赵伯耕会趁机送他进去。
常惠昌知道妹妹什么意思,轻哼一声,“你顾好你自己就是,我长这么大,什么事儿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不用你教我做事,你赶紧给我回家呆着去。”
“姝姝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把你娘领回家,再给她晒中暑了。”
打发走常慧心和赵灵姝,常惠昌带着小厮大步出了胡同。
今天的天气依旧炽热,可常惠昌的脸却冷的像雪域冰川。
小厮紧随其后,喊了好几声三爷,才得到常惠昌一个冷眼,“三爷,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常惠昌掏出一沓银票拍到小厮手里,与他耳语一番。
小厮频频点头,神情却有些为难,“……要打听这些,怕是要耗费几天时间,就怕误了三爷的事儿。”
“误不了,你家三爷耐心足的很。这是京城,不是蕲州,我脑子清醒的很,不会轻举妄动。你只管放心去查,别舍不得银子,只要能查到对三爷有用的信息,三爷回头重赏。”
小厮欢喜的领命去了。
常惠昌在京兆尹和大理寺门口转悠两圈,他左手提个鸟笼子,手边拿个蝈蝈笼子,人群里一钻,一些有用的、没用的信息全被他打探到了。
等到了晚上,赵伯耕满身郁气往康平巷去,可才走到巷子中的一个拐角,他就听见“噗通”一声响,继而是人倒地的动静。
赵伯耕直觉有异,不敢回头,抬腿就跑。
下一秒一股失重感传来,他“噗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一股恶臭熏天而起。
他掉进谁家的粪坑了!
赵伯耕顶着满头满脸的粪便与蛆虫,崩溃的嘶吼,“砚明,砚明你在哪里?”
“混账,还不赶紧将你家老爷救出去。”
砚明没有动静,恶臭与赵伯耕的嘶喊声,却将旁边人家的人惊动了。
有妇人骂骂咧咧的提着煤油灯出来,“这么臭,谁家被人门上泼粪了?”
“哎呀娘,指不定是臭鸡蛋炸了,哪里就是被人泼粪了呢?咱们这边都是小门小户,轻易也不得罪人。”
“那你就知道的少了,咱们这边有些妇人,外表看着规矩干净,其实竟是人家的外室。指不定就是被人家正室找上门,泼了粪报复……”
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赵伯耕又急又慌,奋力攀着边缘往上爬,但越着急越出错,他噗通又跌下去,这一次灌了满口满耳朵粪汤。
“救,救命……”
越来越多的人家走出来,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恶臭传来的方向跑过去,然后就看到有个倒霉催的男人,掉进了小五宝家的粪坑中。
小五宝家兄弟五个,谁也没娶上媳妇。
五兄弟能干是能干,就是邋遢的很。就比如这粪坑,不到粪水满的溢出来,你别想他们清理。
也是因为家中男丁多,他们强势的很。别人家挖粪坑都是在自家挖,他们却一半在自家,一半在胡同。
位于胡同的那一半,他们上边铺上木板油纸,再垫上土,外表看起来与正常的土路无疑,平常也不妨碍大家走路。
也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没出过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忍了。
更甚至有些人家见小五宝家这么做省出自家一小片地方——可别小看这点地方,弄个鸡圈啥的,足够养十几只鸡了,便也有人跟着学。
可十多年都没出过事,这次竟有人掉进去了。
“怕是那木头烂了,撑不住这男人的重量。”
“也是倒霉,说不得要不来赔偿,还得被小五宝他们五兄弟索要糟蹋粪水的钱。”
“赶紧别说闲话了,快把人拉出来吧。这又是粪又是蛆,呕……”
一群人嘀嘀咕咕,只愿意站着看热闹,却没一个人过去帮忙。
最后,到底是有个老好人回家拿了根长长的竹竿来,用力将赵伯耕拉上来。
“哎呦,可算是给人拉上来了,快给人打盆水冲冲。”
“什么冲冲,你是想看清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吧?三嫂子,你这人脑子转的就是比别人快。”
“别说些有的没得,快回家拿水去……哎呦,招瘟的畜生,撞了我一身大粪。”
“哎呦这味儿,我这两天不用吃饭了。”
“那粪点子都甩我脸上了,呕,畜生玩意啊。咱们好心救他,他却往咱们身上抹粪,刚才救他干什么,就应该淹死他。”
赵伯耕东窜西窜,弄得整个康平巷都是臭味儿。
不时有人家在院子内大喊一声,“谁家的茅房炸了?”
“这味道,简直了。”
“遭报应的,哪家的狗吃完屎到处乱窜,能不能管一管啊。”
赵伯耕最终停在连翘的小院前,一腿踹开了院门。
屋子中,连翘正与岁兰商量,怎样才能让赵伯耕尽快娶她进门。
只听到“哐当”一声响,院子门口出现个浑身散发着浓郁臭气的屎人。
连翘骇了一跳,张嘴要喊救命。
赵伯耕已经窜了进来,怒骂岁兰,“混账东西,眼瞎了不是,还不赶紧给本侯打几桶水来。”
认出眼前人是赵伯耕,连翘崩溃到窒息。
但她也不能将人撵走,只能借口孕吐,捂着口鼻赶紧躲到屋里去。
即便如此,那恶臭仍是顺着窗户缝一点点跑进来,熏的连翘掐着嗓子干呕。
赵伯耕这是掉粪坑里去了么?
这个熏天的臭气,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