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把打好的“等你”两个字发了出去。
窗外的雨丝斜斜扫过玻璃，在“用户裂变模型”的报表上洇出一片模糊的水痕，倒像是给那些跳动的数字蒙了层薄纱。
他无意识地转着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坑——前世拼多多靠“砍一刀”野蛮生长时，他正蹲在伍芷清宿舍楼下，用兼职三天的钱买她爱喝的杨枝甘露。
那时他总觉得，能让喜欢的人多笑一次，就是天大的成功。
“叮——”电脑弹出新的用户留言提醒。
他扫了眼内容，是个带娃的宝妈：“帮砍一刀就能0元拿婴儿车，真的假的？”又一条：“同学说砍到最后0.01%卡了三天，这是骗人吗？”他的眉峰微微皱起，指节抵着下巴。
日活涨20%的漂亮曲线下，藏着的是用户对“裂变”的疲惫——上周客服部投诉量环比增加37%，其中62%都是关于“砍价失败”的抱怨。
“沈总，周总说会议室空调调好了。”苏晓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抱着上午没送完的文件。
她扫了眼他屏幕上的留言，又迅速垂下眼，“李萌悦刚把高校推广方案传您邮箱了，她今早六点发的，备注里写着‘还能再改’。”
沈杰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他站起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便签纸哗啦作响——最上面那张是姜雅琴今早贴的，字迹清瘦如竹：“记得吃胃药，万隆陈叔说他们仓储系统今天能对接测试。”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周文翰正站在投影幕布前调试设备。
这个总把“互联网思维”挂在嘴边的轻音cEo，此刻正踮着脚够投影仪的线，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滑出来，活像只被踩乱了毛的鹦鹉。
“沈总！”他转身时差点撞翻椅子，扶着桌沿直喘气，“我让技术部把用户画像重新筛了遍，25岁以下占比……”
“停。”沈杰抬手打断他，指尖敲了敲会议桌，“先说说你对‘纯互联网裂变’的看法。”
周文翰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上个月酒局上，沈杰还拍着他肩膀说“要学拼多多的狼性”，怎么突然变了？
“呃……”他摸出手机翻数据，“从RoI看，裂变拉新成本是自然增长的1\/3，但用户留存……”
“留存率比自然增长低19%。”沈杰接过话头，调出后台数据投到幕布上，“上周新用户里，35%在完成一次砍价后再没登录过。我们拉来的不是用户，是‘工具人’。”他的目光扫过李萌悦——推广部老大正咬着笔杆记笔记，听见这话笔尖在本子上戳出个洞。
“那您的意思是……”周文翰试探着问。
沈杰抽出姜雅琴贴的便签，推到会议桌中央：“万隆商超在全国有872家社区店，他们愿意给我们开放仓储和自提点。高校这边，姜雅琴联系了23所重点院校的勤工俭学中心，学生可以兼职做‘校园团长’。”他指了指投影上的用户画像，“25岁以下用户里，68%是学生或刚工作的年轻人，他们需要的不是‘白嫖’，是‘用合理价格买需要的东西’。”
周文翰的眼睛突然亮了：“您是说，从‘裂变拉新’转‘场景留存’？用社区自提解决最后一公里，用校园团长做信任背书……”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比划，“这样用户下单后能当天提货，复购率至少能涨40%！”
“但推广预算要加30%。”李萌悦突然开口，她推了推眼镜，“万隆的仓储对接需要技术团队驻场，校园团长要培训，还有……”
“加。”沈杰打断她，“这个月必须谈下三个试点城市，我要看到用户从‘帮砍一刀’变成‘在楼下自提点拿到货后发朋友圈’。”他的声音沉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流量游戏，是让用户觉得‘这个平台能解决我的问题’。”
周文翰的激动劲还没下去，掏出手机就要给技术部打电话，却被沈杰叫住：“等等，支付宝那边怎么样了？”
“啊？”周文翰的手悬在半空，“您说的是支付接口合作？他们商务说……”
“我要月底前签下来。”沈杰的指节敲得会议桌咚咚响，“用户下单时跳转到微信支付流失22%，用支付宝能补回来。你现在就联系，就说‘沈杰要亲自和他们总监吃饭’。”
周文翰张了张嘴，最终把“支付宝现在重点推自有电商”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沈杰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奶茶店，这个刚重生的年轻人攥着皱巴巴的病历单说“我要救我爸”——那时候他也有这样的眼神，像是要把所有不可能都烧成灰烬，再从废墟里长出花来。
“沈总，姜学姐到了。”苏晓晴的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她冲沈杰挤了挤眼，“在您办公室，说要给您看慧语的新笔记。”
沈杰的耳尖立刻红了。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经过周文翰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刚才你说预算的事，我没说不加——但别想着用‘画饼’糊弄我。”周文翰刚要解释，就见他几乎是小跑着出了会议室，西装裤脚沾了点雨水，在地上拖出个浅灰色的脚印。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听见姜雅琴低低的笑声。
沈杰推开门时，正看见她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手指戳着电脑屏幕上的“鸡分中值定理”——慧语的笔记被她拍了高清照片，放大后连小鸡尾巴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谁让你跑这么快的？”他走过去，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上。
姜雅琴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点洗发水的青柠香。
她突然转身，手指勾住他的领带往下拉：“苏晓晴说林慧兰下午要来？”
“林慧兰？”沈杰愣了下，“哦，是林婉君，万隆的采购经理。”他低头吻她的额头，“你啊，小醋坛子。”
姜雅琴没说话，指尖轻轻摩挲他无名指的戒指。
那枚素圈戒指跟着他两辈子，内侧刻着“雅琴”两个小字，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的声音混着雨声，轻得像片羽毛：“沈杰，我以前总觉得……”她顿了顿，“总觉得你这么好的人，上辈子怎么会遇不到我。”
他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低头时，看见她耳尖红得要滴血，连脖颈都染上了粉。
他刚要说话，姜雅琴却推开他，抓起沙发上的书包：“我去休息室换件衣服，刚才路上溅到水了。”她转身时，书包带勾住了茶几上的马克杯，“当啷”一声，杯底压着的便签纸飘出来——是他今早写的“今晚回家吃糖醋排骨”。
沈杰弯腰捡便签，抬头时正看见姜雅琴的背影消失在休息室门口。
门帘晃了晃，露出她耳后一点淡红的印记，像颗被雨水泡开的草莓。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
沈杰把便签重新压在杯底，手机突然震动——是周文翰的消息：“支付宝总监说今晚七点，西湖楼。”他笑了笑，刚要回复，休息室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衣架倒了。
“雅琴？”他站起身，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惊呼：“学姐你脖子上……”
是慧语的声音。
沈杰的手悬在半空，突然觉得窗外的雨，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