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厢房内,油灯爆了个灯花。
李云初盯着案几上的地形图,墨笔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江柚白就坐在对面研墨,玄色袖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地露出腕骨,那里还留着她三日前抓出的红痕。
这印记怎么还消不了?
每次看着真是糟心!
门外。
凌云抱着卷宗在门口进退两难。
接连几日,这两人之前的氛围异常诡异。
上善扒着窗缝看得直跺脚:“这都搬过来三天了!他俩怎么还是这样?”
为了方便行事,他们三日前从黑虎寨搬了出来。
她拽过凌云的衣领咬耳朵,“难道男女主之间睡过之后就会变得比之前陌生?”
“闭嘴!”凌云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卷宗哗啦啦散了一地。
这个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屋内两道视线如冰刃般射来,惊得他抓起最上面那册就往里冲:“主上,这些就是殷大人生前收集杨奉蔚犯罪的所有证据。”
“知府大人半年前就曾将杨奉蔚强征民女、私加赋税的罪证八百里加急送呈刑部。”
他指尖点在一处火漆印上,“但半路被截,所有文书都被焚毁。”
李云初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茶汤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怒意。
这朝堂早已千疮百孔,清官难做,贪官横行。
宁州本是苦寒之地,当年根本就无人愿意来这里赴任,所以就把这封地推给这寒门书生来管理。
殷卫峰一到宁州,就带人开凿水渠,引进耐寒稻种。
当初没人要的荒凉之地,如今各路豺狼闻着味就来了。
“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李云初冷笑。
茶盏在她掌心裂开细纹,就像宁州好不容易织就的安宁,转眼被撕得粉碎。
凌云又呈上一本账册:“知府大人死后,百姓在府衙门前摆了十里香案。属下查过,他每月俸禄十之八九都换成粮种分给贫户,自己住在府衙最破的偏院。”
江柚白放下手中的册子,长叹道:“他是个好官,可惜了……”
李云初阖了阖眼,当初她就是看中殷卫峰的忠肝义胆,这才让他看守矿山。
只是她没想到,那矿山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是她对不住他!
屋内陷入沉默。
李云初望向窗外,那里本该是宁州新修的商贸街,如今却挂满招魂的白幡。
江柚白眸色一顿,“是准备三日后下葬?”
“是!”凌云压低声音,“杨奉蔚假惺惺说要主持葬礼,实际各州势力都会趁机来抢宁州这块肥肉。”
烛火摇曳,映得上善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上前两步,眉头微蹙,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凌云头也不抬地整理卷宗,语气平淡,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不耐。
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翻动着泛黄的纸张,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即将到来的麻烦。
这丫头口无遮拦的,还是不要讲话为好!
也不知道昌平公主当初如何想的,怎么收了这么一个没眼力见的徒弟!
不过想想也对,昌平公主看男人的眼光那么差,收徒弟的眼光能好到哪里去?
“我偏要讲!”上善一脚踩在凳子上,“杨奉蔚既然知道金矿下落,为何不悄悄占为己有?反倒大张旗鼓办葬礼引各方势力来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望着李云初,“难道那日你让我留他性命,就是为了如今这一出?”
“还算聪明。”江柚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雾气朦胧了他凌厉的轮廓。
上善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本来就很聪明!”
这么容易骄傲!
江柚白一记冷眼扫了过去,“马步扎完了?”
上善闻言,一个趔趄。
“啪!”她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上善气鼓鼓地瞪着江柚白,杏眼里盛满了委屈:“凭什么这三天都是我在扎马步?这不公平!”
她手指绞着衣带,越说越激动,“不能因为你们睡了一觉就厚此薄彼……”
“上善!”凌云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捂她的嘴。
“你干什么!”上善灵活地闪身躲开,像只炸毛的猫儿般跳到了窗边,“这几天动不动就捂我嘴,我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她气呼呼地扯着自己被弄乱的衣领,完全没注意到屋内骤然凝固的气氛。
凌云的手僵在半空,内心疯狂咆哮: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话是能当着两位的面说的吗?
他偷瞄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两人,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李云初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她耳尖红得滴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飘忽就是不敢看对面的江柚白。
这三日来,他们已经尽量避免提起那夜的事情,可现在就又这么赤裸裸地被说出来……
上善这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看来是她最近太过纵容,这才导致上善好似忘记了尊师重道。
江柚白的剑穗“啪”地掉在地上。
他僵硬地弯腰去捡,向来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慌乱,耳根红得像是被火烤过。
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案几,茶汤洒了一地。
凌云站在原地,额头渗出冷汗。
他看看左边低头数茶叶的李云初,又看看右边盯着剑穗发呆的江柚白,干笑两声:“那个……属下突然想起还有情报要整理。”
说罢,他一把捂住上善的嘴,拖着她往外走。
上善挣扎着喊声穿透回廊:“凭什么就我一人受苦……”
余音散尽后,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江柚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穗残片,喉结动了又动:“下面还……疼么?”
“噗——”李云初一口茶呛在喉间,耳尖瞬间红透。
茶汤洒在案几上。
这狗东西要不要这么语出惊人!
江柚白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推过来:“给!”
他目光落在她腰间又迅速移开,“听说……效果不错。”
李云初慌乱地接过,瓷瓶上还残留着体温。
窗外雨打芭蕉声渐密。
“那个……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要把这几日没扎的马步补上。”江柚白突然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匆忙起身离去。
李云初握着手中的瓷瓶,无语地笑了。
这家伙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