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307宿舍的第一晚,就听见了那声铃响。
秋夜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窗缝,我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着,室友小薇的鼾声像受潮的风箱,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0:03,突然,一声清脆的铜铃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叮——拖得很长,像根细针扎进耳膜。
我翻身坐起,借着月光看向门口。铁架床的栏杆在地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门把手上挂着的风铃纹丝不动。或许是错觉?我安慰自己,刚躺下,第二声铃响又突兀地炸开,这次更近了,就在寝室门口。
“小薇?”我轻声叫她,下铺没有动静。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像是穿着拖鞋在走动。我抓起手机照亮,门缝底下渗出微弱的光,橘红色,像老式煤油灯的颜色。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三秒,接着慢慢离开。我数着心跳,直到电子钟跳到00:10,才敢跳下床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尽头的窗户敞开着,月光把水磨石地面照得发冷。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排落灰的消防铃,最末端那枚铜铃的摆锤还在轻轻晃动。
第二天早餐时,我向同桌的晓雨提起这事。她夹着煎蛋的手顿了顿,眼神变得古怪:“你听说过307的故事吗?”
旧教学楼的紫藤花廊下,晓雨压低声音:“五年前,高三学姐林曼为了备考住在宿舍,每天凌晨都会去走廊背书。有天晚上,她被消防铃绊倒,头撞在楼梯扶手上……”她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流了很多血,等宿管发现时已经没气了。从那以后,每逢月考周,就有人听见走廊里的铃声,还有人看见穿白衬衫的影子在晃悠。”
我摸了摸后颈的冷汗,想起昨晚看见的橘红色光——林曼出事那天,手里拿的正是一盏煤油灯。
月考周的第一个深夜,我被憋闷的感觉惊醒。寝室里的空气像灌了水泥,我坐起来喝水,发现小薇和另一个室友静静坐在下铺,背对着我,手里拿着课本。
“你们怎么还不睡?”我开口的瞬间,她们同时转头,脸上涂着惨白的面霜,在月光下像戴了面具:“背单词啊,曼曼学姐说,零点的记忆力最好。”
我这才注意到她们脚边的煤油灯,橘红色的光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窗外突然刮起大风,紫藤花扑打玻璃发出沙沙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铃响,叮——这次更近了,就在门外。
小薇缓缓站起身,她穿着白色睡裙,后颈处有片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她朝门口走去,我想叫住她,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煤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墙上的旧海报,那是去年毕业的学姐们留下的合影,最角落的女生穿着白衬衫,手里攥着枚铜铃。
我猛地想起晓雨说过,林曼出事前一直穿着白衬衫。
铃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我看见小薇的手握住门把,门缝里的橘红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她后颈的污渍——那分明是道深长的伤口,皮肉翻开,露出青白的骨头。
“快醒醒!”有人摇晃我的肩膀,我猛地睁眼,看见晓雨焦急的脸。寝室里开着灯,小薇打着哈欠坐在床上揉眼睛,墙上的电子钟显示00:05,原来只是个噩梦。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喊着‘别开门’。”晓雨递给我一杯温水,目光落在我床头的煤油灯上,“这种灯早被学校禁了,你从哪弄的?”
我盯着那盏灯,突然想起昨晚根本没带它来寝室。灯座上刻着细小的字母“Lm”,正是林曼名字的缩写。
第三天深夜,我躲在被窝里装睡。小薇的鼾声准时响起,凌晨零点整,她突然坐起来,动作机械地穿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课本和煤油灯,朝门口走去。我听见她轻声说:“学姐,今天该背哪一课?”
门“吱呀”打开,走廊里的铜铃应声而响。我跟着蹑手蹑脚地跟上去,看见小薇在消防铃前停下,煤油灯的光照出她面前的影子——那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白衬衫左胸染着暗红,手里的铜铃还在滴水,水珠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声,不是水,是血。
林曼的头缓缓转向我,她的脸像浸了水的白纸,眼睛是两个漆黑的洞,嘴角裂开露出牙齿:“新来的妹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背书?”她抬起手,掌心躺着半枚带血的校徽,“背错的话,就要留下来陪我哦。”
小薇举起课本,声音空洞地背诵着英语单词,每背错一个,林曼就走近一步,铜铃的响声盖过了她的声音。我看见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红点闪烁,突然想起晓雨说过,学校的监控在午夜零点到三点会自动切换成定时拍摄,每十分钟记录一次画面。
我转身跑向值班室,用力拍门叫醒宿管阿姨。当我们带着手电筒赶回307时,寝室里只有小薇一个人,正蜷缩在床角发抖,手里攥着半枚校徽,上面刻着“林曼”的名字。
“她说要教我背书……”小薇的眼神呆滞,“可是她的脸……”
天亮后,我在教学楼的旧档案柜里找到了林曼的毕业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衬衫,嘴角上扬,手里把玩着枚铜铃。照片背后用铅笔写着:“月考周的凌晨,铃声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那天傍晚,我把煤油灯扔进了学校的旧井。井里传来沉闷的回响,像是有人在井底轻笑。抬头时,我看见晓雨站在紫藤花廊下,她穿着白衬衫,左胸别着枚铜铃形状的胸针,嘴角上扬的弧度与照片里的林曼一模一样。
“你终于发现了?”她走近我,胸针在夕阳下泛着暗红,“林曼是我表姐,当年她不是意外死亡,是被人推下楼梯的。那些说听见铃声的人,其实是被选中的目击者……”
她举起手,我这才看见她手腕上的旧疤痕,形状与楼梯扶手的雕花完全吻合。晓雨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牙龈:“现在,该轮到你听听真正的铃声了——”
深夜的走廊里,消防铃再次响起。这一次,所有的铜铃都在震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被钉在原地,看见无数个穿白衬衫的影子从各个寝室走出,她们后颈的伤口还在滴血,手里的煤油灯照亮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那里站着晓雨和林曼,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朵盛开的双生花。
铜铃声中,我终于听见了五年前的真相——那不是意外,是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现在,所有听过铃声的人,都将成为下一个“林曼”,在午夜的走廊里,永远背着永远背不完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