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由不得他。
京城表演期间,市府大员在举办了酒会,邀请了一系列名人献唱,其中就有金财财。
本来她不耐烦这样的场面,被戏园子伏低做小哀求来了,他们也不愿意叫她为难,但是小小一个戏园子,就算有后台,怎能和市府的人抗衡?要是不去,不知道多少家的饭碗都被砸了。
金财财依约登场,唱了《捉放》和《失空斩》,喝彩声四起。
政界亦有不少票友,听得是如醉如痴,纷纷喊着过瘾。
这时候,跟佟慕深私下不睦的财政司官员荀孝先,扬声提议道,“台下喝彩不断,观众都没听够,不如金老板再唱一段《武家坡》?”
此人不怀好意,《武家坡》乃是薛平贵与王宝钏故事,薛平贵离家十八载,留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收到信件才赶往长安,在武家坡前见王宝钏,并且借问路试探其贞,才赔罪相认。
说起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夫妻团圆,实际上是个渣到极点的渣男的故事。
荀孝先此言是影射金佟二人旧事,故意要给他和她们难堪的。
戏台上下,落针可闻。市府主管沉吟不语,佟慕深脸色铁青。只有荀某人志得意满,这个戏,有名,且是戏台上经常唱的,若拒绝,反而落人口实。
金财财眉毛一挑,“既然荀先生想听,自然没有不唱的道理,不过武家坡已经是老戏了,唱完此段,愿用不同的表演形式,再给大家唱一首戏腔歌曲。”【下有抄曲子情节,介意可跳。】
双方都是突然开口和应和,在场之人谁都没准备。观众点戏,自来没有不唱的道理,《武家坡》的段落过后,金财财的回击来了,
琴师王瑞芝有些抓瞎,金财财冲他微微摇头,“想必大家都还没听过我唱歌,唱戏日久,歌曲里也带着戏味儿,清唱一曲,请勿见笑。”
说罢,要了一把琵琶,直接坐下来,也不顾荀孝先的不愉,开口就是念白,“娘子……”
尔后紧跟其后的就是充满感情的唱腔,“莱阳相处两年久,你我恩爱蜜样稠,春花秋月懒消受,只愿金榜占鳌头……”
说是唱,也带着戏腔,但和正统的戏嗓不一样,节奏要快很多,而且,这好似,也是一折戏?
观众正想着,忽听得金财财的生腔变了,变成了甜美的女声,“莱阳相处两年久,你我恩爱蜜样稠,你道良时不再有,可叹年华似水流……”
荀孝先听到“如今贪官似豺狗,逼得百姓不自由,”时脸色已经变了,待后面脸色越来越黑,最后金财财用女声和男声交替唱出,“莫忘功成接奴走,毕竟勾栏是非多,王魁日后心若变,入却鬼门把人皮剥……”时,脸皮抖啊抖,那样子几乎不能看了。
观众都僵住了,尽管台上人唱得好,竟然是坐着唱了一曲,但是也不敢鼓掌。
这一首歌?曲,来自《王魁负桂英》,乃是穷书生得风尘歌姬搭救供养读书,两情相悦海誓山盟,高中之后却抛却誓言,另娶大家小姐,他乡赴任高官的故事。
这荀孝先,便是如曲中人一般,本身想要走仕途,几年不得志,打听到勾栏中有个叫“花莺儿”的女人手腕通天,便着意与之交际,许诺将来发达,要为其赎身,娶她过门。花莺儿本来不信这人,奈何他装得好,便为他找到人脉,一步步送他上青云。
可这人发达之后,就忘了前事,娶了头顶上司的女儿做太太,钻营至今,已经是司长了。
那花莺儿后来生了重病,勾栏为了压榨最后一丝价值,逼着她接客,因着曾是名伎,即便她病了也有的是客人,最后吞了鸦片,死在病床上。
而生成要为之赎身,并且娶花莺儿的荀孝先,屁都没放一个。
这一段公案小报隐隐约约有提起,可是谁也不敢对着正主说,如今金财财当着对方点戏这个关头唱出来,也是反击。
就这还暗戳戳给别人使绊子呢?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金财财也不怕他报复,这个人生性贪婪,不光收受贿赂,渡渡已经去他家找证据了,凡是有纸片的地方,都逃不过渡渡的身影。
为此,它与哥哥配合,已经查获了不少情报,往费德勒公寓的人手里送了不少了。
荀孝先家里没有证据还罢了,一旦留有什么账本之类的,绝对逃不过渡渡的眼睛。
一曲终了,还是那位要员率先拍手,其余人的掌声才跟上。
金财财谢幕下场,玉犀端着小茶壶站在下场的门口,心里都捏了把汗,见台下一片和煦,胆战心惊地说,“吓死我了。”
“没事。”金财财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到后台吃点心了。
这一场台上唱和,成功叫荀孝先出了名,转天他的事就发了,贪污赈灾款八十万,不多不少,正好给主官和各大要员们平个账。
这下子,戏园子也不怕了,跟风开始唱起了《王魁负桂英》。
金财财却没有多高兴。说到底桂英变成鬼魂,向王魁索命,最终负心人身死,这也是一种幻想式因果报应的结局,后世改编成的豫剧中,王魁辩说,“人世间难免不欠负心债,倒应该少生些痴情的姑娘。”这话才揭露了人性的幽微。
不过,有白可爱在,总能叫这个世道往报应不爽处,再多偏一偏的。
阴差阳错的,《王魁负桂英》重新流行开来,喜欢的主要是女性观众,而且金财财在生旦两个角色中转换自如,尤其受到女观众的喜爱。
便是结束了京城的场子,去严叔愚家拜访的时候,严夫人还请她唱了一遍戏歌,家里还特意来了好几位女眷,也是听得入神。
严叔愚对这种和正腔不搭噶的演唱形式是不屑一顾的,但谁让夫人们喜欢呢,于是,在家扒墙头的戏迷,就听了好几曲戏腔,尤其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腔,听得泪水涟涟,竟是代入了女性的角色,乃至不能自拔了。
金财财走的时候,她们还依依不舍,出门的时候,一向总是男性戏迷出现的严宅外头,竟然停留了好些女性的听众,也是证明这曲子听到她们心里去了。
戏腔在京城火了起来,虽被一些顽固守旧的遗老遗少斥为邪魔歪道,却很受一些女子喜欢,正式的戏剧搬演过后,大家总会要求唱一唱《海神庙》的。
这种唱腔被一些学流行的艺人唱到了沪上,竟然大受喜爱,从此衍生了不少类似的歌曲。
在京城表演了两个月,也到了归家的时候,金财财推却了各方邀约,带着妹妹回津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