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云大小姐,既然不愿意进宫,那便请安心在府中休养,陛下旨意,也是为了二位安全着想,我等昼夜不歇保护殿下和大小姐,以待邪祟余孽肃清。”
张彪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安全?”戚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张彪,终究没忍住:“张统领,这‘安全’,是防外贼,还是防家贼?”
张彪眼皮一跳,不敢与戚珩对视,硬着头皮道:“殿下言重了,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就在这时,蔷薇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云熹微在雅青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显得单薄,但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
她身上那件沾着血迹、略显狼狈的男装尚未更换,却丝毫无损于她此刻散发出的沉静与力量感。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庭院中剑拔弩张的金吾卫,最后落在张彪手中的圣旨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替我多谢陛下体恤,我家府邸清静,正好养伤。”
她的平静,反而让张彪和一众金吾卫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位刚刚经历生死、被陛下变相软禁的云家大小姐,反应太过淡然了。
金吾卫的包围并未影响府内的基本生活,只是与外界的联系被严密监控。
戚珩看着坐在窗边、静静望着庭院中金吾卫身影的云熹微。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带着一种脆弱的透明感,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感觉如何?”戚珩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很轻。
云熹微收回目光,看向戚珩,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好多了,你的紫气……很暖,也很——补!”
她直言不讳,带着一丝探究。
戚珩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他早已察觉自己渡过去的紫气被一种奇异的方式转化吸收了。
“能帮到你就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玉玑子受了重创,但他绝不会罢休。父皇的旨意……你也看到了。”
云熹微的目光变得幽深:“他在害怕,害怕我,更害怕我身体的东西。”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眉心,那里一片光滑,仿佛之前的金光只是幻觉。
要是,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她在现代世界带来的功德金光……
居然有这功用?
这真的仅是功德金光吗?
而且……
她看向戚珩,眼神坦荡而直接:“那东西……在醒来,在渴求,它需要……你的紫气滋养。”
戚珩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避:“你需要多少?”
“不知道。”云熹微摇头,“但它似乎……能反过来帮你,玉玑子窃取你龙气的手段,正在被它瓦解。”
她想起昏迷时感知到的,那被撕裂、被反哺的“线”。
“有些事情你应该了解一些——一个国家是有龙脉的,庇佑君王,荫佑百姓,且有且仅有一条,但现在的大夏国——有两条,一条是你的,一条是你爹的,顺应天意的话,你的那条最终会吞噬掉你爹那条,变成一条健壮而有活力的新龙脉,但,想必你也猜到了,你爹不甘心,且已经联合玉玑子对你下手了,你在乱葬岗被借运,绝对不是第一次。”
戚珩抿着嘴,一言不发。
云熹微继续道:“龙脉到最后只会留下一条,留下的人活,死了的人死,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她看着戚珩那绝美的侧脸,不合时宜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可真好看呐!”
与她同扶一个窗棂的戚珩那悲伤的情绪一滞——还真是多谢你的夸奖了……
“自然是想活的。”
良久,戚珩才开口说道。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的心里依旧不好受,但自己和他之间,父皇选择了自己,他以前对“帝王无情”一说嗤之以鼻,但现在……
他忍不住想,要是父皇跟他说,他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他会不会把“活”的可能留给父皇?
会的吧。
——他想。
但现在,他不想。
其实结果是一样的,但如今这样的局面,让他心里产生了抗拒。
“那就……合作愉快?”
云熹微伸手右手。
戚珩看着那白皙修长的小手,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她的手冰凉而纤细,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合作愉快。”戚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一股微弱的、精纯的紫气顺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流入云熹微的体内,而她眉心深处,那点微不可察的金光,再次愉悦地闪烁了一下,散发出温和的暖意。
就在这静谧而奇异的氛围中,云释的身影匆匆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振奋,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熹儿,清虚道长,要来了!”
谁?!
云熹微一懵,随后立刻想起,便宜师父!
要不是怕被她那些便宜师父和便宜师兄发现她这异世之魂,她也不知道长途跋涉到盛京来!
结果,闹了个乌龙!
云熹微每每想起都难过得不行,现在得知便宜师父——阿不,是正经师父!
得知他要来,云熹微还是挺高兴的,她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然后加上蜀山师门,那她可就稳如老狗了!
——这位蜀地修行界的巨擘,带着护犊的怒火和无边的道法,即将踏入这暗流汹涌的盛京漩涡!
云国公府的反击,才刚刚拉开序幕!
盛京城外,三十里长亭。
朱轮华盖的云国公府车驾静静停在官道旁,头发花白的云峥一身国公蟒袍,腰悬佩剑,立于秋风之中,须发微扬,渊渟岳峙,一如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他身后,云释、云澈皆着正式袍服,神色肃穆。
国公仪仗森然排列,无声地宣告着云家世袭罔替的威严与此刻非同寻常的凝重。
过往行人商旅无不侧目,心中惊疑——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位极人臣的云老国公亲率二孙,出城三十里相迎?
日影西斜,官道尽头,蹄声嘚嘚。
未见车马,先闻其声。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神魂的鸾鸣,穿透云层,响彻四野!
伴随着鸾鸣,一股沛然莫御、中正平和的清气如同无形的浪潮,自远方滚滚而来!
所过之处,盛京城连日来因萧山别院惨案和玉玑子邪法而笼罩的阴郁压抑之气,竟被硬生生驱散了几分,天空都仿佛清朗了些许!
“来了!”云峥眼中精光一闪。
只见官道尽头,一人一骑,缓缓行来。
骑者并非骏马,而是一头通体青碧、神骏非凡、形似鸾鸟的灵禽!
灵禽背上,是背对着他们端坐的一位老者。
云熹微:“……”
她如今的师门,这么浮夸的吗?
骑鹤?!
鹤啊!
鹤!
怎么真的能骑呢!
原谅现代来的云熹微,没有骑过鹤……
“清虚老头!”云峥扯着嗓子喊道,之见鹤背上的人,轻轻拍了拍鹤屁股,灵鹤立刻扭着脖子啄了他一下,然后不情不愿的调转了一下屁股,清虚道长与云峥等人面对面了。
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头戴竹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乍看之下如同山间隐逸的寻常老道。
然而,当他目光扫来,那双眼眸却深邃如古潭,澄澈似秋空,蕴含着洞察世情的智慧与历经沧桑的平和。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并无迫人气势,却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呼吸间引动着无形的道韵流转。
正是蜀地清虚观观主,清虚道长!
他座下青鸾灵禽,亦是蜀地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异兽,其鸣可清心破邪。
他此刻笑吟吟地冲着云峥等人招手,嘴里却喊着:“小熹微——”
“见过清虚道长!”云释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恭敬,因为他这条命,完完全全是清虚道长救回来了。
“嗯,小释的身体很是壮实啊!”清虚道长开口说话和形象极其不符,俨然就是一个关心晚辈的寻常老者。
他目光落在云峥身上,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直抵人心的力量:“国公爷,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不及清虚老头你的十分之一。”云老国公呵呵都笑着:“熹儿,这是你师父,你记得吗?”
对于孙女恢复神志后没有记忆,云老国公也是知道的。
“小熹微这是不认得师父了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清虚道长弯下腰,揶揄地看着云熹微的眼睛。
这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让云熹微回神:“师父?”
那轻轻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是呀,是师父呢!”清虚道长伸手,摸了摸云熹微的小脑袋:“又见面了,小熹微。”
眼前之人,不是云熹微在现代世界将她一把屎一把尿抚养长大的老头又是谁啊!
要是说刚见面的时候,她有些不敢相信,但现在,她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她家老头!
“老头子——”云熹微张开口,发现喉咙早已肿胀得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制地猛掉。
“诶哟——”清虚道长急急忙忙从鹤背上下来,上前给宝贝徒弟擦眼泪,心疼得不行,但嘴里却说着:“哭什么嘛,师父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不哭,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也跑这里来啦?”云熹微一边哭一边抽噎,好多好多年不曾有这种情绪的宣泄了,但看到老头子,这些年的难过和委屈就像找到了宣泄口。
“是命运的安排呀——”
清虚道长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云熹微,连语气也一模一样。
虽然当初“死去”,云熹微必会难过,但这是她必须经历的事情啊!
天道的安排,岂是他能左右的是吧?
就这么一句话,云熹微就明白了老头子的意思,但她也不再多问,抽抽噎噎地哭着——主要是哭太狠了,一时间停不下来。
清虚道长在一旁轻轻地给她拍背,心疼极了,这瘦得哟——
看着师慈徒孝的一幕,云老国公有点点吃味,怎么熹儿谁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一个清虚老头,相处的时间长了不起啊!
等云熹微缓了过来,瞪着一双红彤彤的哭肿了的眼睛骑上了鹤背。
灵鹤:“……”
烦死了!
驼一人就已经够呛了,又加一个,它飞都飞不起来!
但云熹微很兴奋呀,开口就讨要:“老头,给我也准备一只坐骑!”
是,一开始她是觉得浮夸,但这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嘛!
“暂时就这一只,我一三五,你二四六行不行?等她下了崽了我给你养!”
“好啊好啊!”
灵鹤:“……”
真是谢谢你们啊,还留一天给他休息!
——恨不得将两人甩下去,奴役它也就罢了,还把主意打到了它孩儿的身上,成亲?是不可能啊!一辈子都不可能!
一路上,云熹微将萧山别院的遭遇、拼死破阵重伤、被玉玑子隔空袭杀、乃至被皇帝一道旨意软禁的经过,添油加醋,添醋加油地说了一遍!!
“老头——”
说完,云熹微瘪着嘴,一脸被欺负坏了的委屈。
“没事没事。”清虚道长哪能不知道自家徒弟在扮相,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放心,师父肯定帮你把场子找回来,玉玑子是吧——哼,什么子都救不了他!”
他清虚的徒弟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够欺负的?
“好,好一个钦天监监正!好一个……大夏皇帝!”
清虚道长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寒意,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那头青鸾灵禽,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云熹微侧眸看了看自家老头子,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气势的凌厉,可不是现代那个需要她顶在前头干架的老头可以比拟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一直觉得这死老头是在扮猪吃老虎,奈何一直找不到证据,现在——哼,实锤了!
——老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