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号称十万大山,一座山峰接着一座山,连绵不绝。官道沿山势蜿蜒,崎岖的石板路面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间生出的青苔更加深行走难度。两侧山坡上,当地特有的春花与金银花缠绕着古松,虬结枝干染成粉白相间锦带。每逢雨后初霁,山岚便从谷底漫上来,在官道上凝成轻纱般的雾霭,远远望去,行旅之人仿佛在云间穿梭。
如梦似幻。
别看萧无明仗着镇北王世子身份在城中每日潇洒,十年间除了每年祭祀娘外,很少出城门。
在众多眼线和布防的望凤城内都频繁遭到刺杀,一旦踏出城外,那帮守株待兔的刺客可就不单单是暗中刺杀那般简单了。
萧无明不怕死,于他而言死了拉倒,也好去见娘,但他又怕,怕按照娘的功德她应该在天上,而自己,恐怕说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一袭白衣行走在官道上,怀中是个不可多得狐媚美人,只不过这妩媚姑娘并没有旁人印象里婀娜多娇,反倒是菩萨闭目。
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萧无明打量四周,虽说十年并未出过什么远门,但西北三州的地势他烂记于心。这得多亏萧望海,为了破他这埋在胸口的狗屁封印,萧无明每年都会派影狼卫在西北三州寻找破解之法以及所需药材,每到一处地方皆会记住当地风土人情以及标上记号,来年看得也清楚些,不用白忙活。
萧无明朝怀中那半睡半醒的穆容英道:“看到那炊烟没有,是处酒家。”
穆容英面色不改,并未理会。
萧无明倒也不招呼,一手揽住她的柳腰,手接触瞬间,穆容英身子一怔。
见此,萧大世子颇为满意,低头附在其耳畔继续道:“据说那酒家里可不管是喝酒那般简单,藏的同样也有见不得人的买卖,具体是什么,不用本世子说你也该知晓。”
穆容英嘴角微勾,依旧不搭话,那副嘲讽表情已胜过千言万语。
可惜,她面对的是脸皮堪比城墙厚的萧无明,他先是回眸丢给赶来的邢无刚等人一个在前方休息整顿的眼神,随即又转回,看向越发清晰的酒家。
临风酒家作为两城之间官道上的重要地标,檐角褪色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酒”字残缺的边角恰似给过往之人诉说其历史悠久。萧无明牵着马踏入店内院落时,穆容英正捏着帕子嫌恶避开墙根的驴粪蛋子,鼻尖还沾着道柳絮。
少年世子甩着马鞭笑她:“狐媚子不是爱读‘古道西风瘦马’么?怎的见了真马粪就皱鼻子?”
“登徒子懂什么!”
忍了一路的穆容英抬脚要踩他靴面,却被门槛绊得踉跄,幸亏萧无明长臂一捞,才没摔进堆在门边的劈柴垛里。
“倒是忘了,你还是个带刺的小猫。”
萧无明捏了捏穆容英尖尖下巴,面对那妩媚脸蛋调戏说道。
店小二闻声赶来,见来者两人衣着不凡,又瞧见远方阵阵马蹄声如雷震,心中暗自吃惊是谁家公子哥出行,如此气派。不过他脑子也算灵活,停顿片刻,赶忙赔着笑迎上来,袖管挽得老高,露出胳膊上汗渍:“这位爷,有失远迎,赶紧里边请!小店有刚卤的酱牛肉,配着新打的绿豆酒,啧啧,天上神仙都馋这口!”
萧无明揽着穆容英率先进酒家,一进门,酒家里飘着混合了木屑、汗味和陈年老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靠窗两张桌子坐着几个赶车的脚夫,正就着花生米灌酒,嗓门大的能掀翻房梁。
往来官道的多是脚夫、商贩与江湖客。
灵州城作为西北重城,也算是做百年老城,虽说没有望凤城这类新建城池豪华,却胜在故事繁多,津津乐道。例如三十年前镇北王铁骑踏破灵州城的事迹,至今仍在西街巷口流转。当地百姓尤爱谈论那场改变城运的战役,镇北王的战马如何从南门长嘶至西门,马蹄印如何深深刻进城内每一块地砖。
如今龙涎草现世的消息搅动江湖,城里客栈皆爆满,各路人马暗藏机锋,连街头寻常老百姓都能从食客闲谈中,拼凑出几分风雨欲来的征兆。
萧无明挑了张角落桌子,马鞭轻叩结着油垢桌面:“小二,来两斤牛肉,一壶黄酒,再给姑娘上碗酸梅汤。对了,灵州城还有多远?”
“哎呦您问对人了!”
店小二用袖口擦着汗,瞧这白衣公子气派,更加笃定其出身不凡。他在官道客栈打杂多年,虽未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却也有幸见过城内守军大将与江湖二品高手,语气殷切却不谄媚:“客官您瞧,顺官道再走二十里便是南门!不过最近城里可热闹了,各路人马扎堆儿,客官要是找住处,得趁早......”
话未说完,只听“咣当”一声,店门被撞开,一个白发老翁拄着竹杖踉跄跌进,险些撞翻墙角醋坛子。
“老东西没长眼!”脚夫中有人骂骂咧咧。
老翁却堆着笑打了个哈哈道:“对不住对不住!老汉这眼啊,年轻时看说书姑娘看坏了,如今见着美酒倒是亮堂!”
说着便盯上萧无明桌上的酒壶,咽了咽口水:“小公子行行好,给老汉抿一口?赶了半天路,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话音刚落,老翁已伸手揽过酒壶,仰头痛饮。
“你......”
店小二瞳孔骤缩,这老头怎的没眼色,没看见外头那几百号铁甲?竟敢如此放肆!
他心有余悸看向萧无明,见其面上并无喜怒,心中更是一沉。怒火中烧之余,真想掐死这闯祸的老头。
他深知这类贵胄子弟的脾性,往往杀人无需亲自动手。虽懒得与他们计较,但保不齐喝完这顿酒,他这家百年老字号的酒家,就会无声无息从官道上消失。
店小二心如死灰,仍做最后挣扎:“大人,小的再赔您一壶,不,三壶可好?”
萧无明笑而不语,店小二吓得险些跪倒在地。
穆容英见此,心中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