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伊水之畔,被陈蒨特准休沐几日的陈禹复,正独自一人在此享受钓鱼的乐趣。
号称从不空军的他,今日在这喂两个时辰的蚊子,却还没有钓上哪怕一条鱼来。
就当陈禹复气的打算把破竿折了,打道回府时,他忽闻不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这悲切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陈禹复闻声望去,见一眼熟的姑娘正蹲在一旁,低声啜泣。他走近一瞧,才发现那姑娘正是已有数日不见的钟诗瑶。
“你是……钟女郎?许久不见,今日是何故在此黯然泪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钟诗瑶眼含泪水,红肿的双眸透出一丝凄楚,待听到有人唤她时,才怯怯地回眸望去。当她见到来人是陈禹复后,方才勉强扯出一缕苍白的笑容来。
“……是……公子啊,诗瑶没事,让您……担心了。”
仅从那显露在外的伤痕,陈禹复便能推断出钟诗瑶在钟家的日子,过得一定是步履维艰。他也不知,其父母的心究竟是多狠多硬,才会将这样一位貌美心善的女郎给鞭笞得体无完肤。
陈禹复将带来的小马扎放到钟诗瑶的身旁后坐下,随即又从包囊内,将一盒陈蒨送他的点心拿出,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女郎放心,我可是个好人,你跟我讲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钟诗瑶连连摆手,婉拒道:
“诗瑶知道,公子您是好人,但我的事错综复杂,您又好不容易在京中谋了个差事,所以还是不要有牵扯的好。”
“我这人向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女郎你尽管说便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家还是能兜得住的。”
一番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后,钟诗瑶才敞开心扉,向陈禹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过往。
“我有一个姐姐,年长我三岁。她出生时,正好赶上父亲迁五官中郎将,所以全家人便将他视作带来好运的福星,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我出生时,母亲她产后血崩,她是丢了半条命才将我给生下来。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没过两年便过世了。所以我自幼便……
是祖母在父亲要将我摔死时,念及我可怜,把他拦下,而后将我带回老宅。直到我金钗之年,祖母她也离开了人世,父亲将老宅卖掉,我便只能寄居在父亲与姐姐的府上。”
陈禹复对此深有感触,他将手搭在早已泣不成声的钟诗瑶肩上,轻声安慰道: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这种事又不是你能决定的。我的母亲也是在生我妹妹的时候,就是之前你见到的那个疯丫头,在生她的时候血崩而死的……
那时我的父亲因公不在洛阳,母亲就抓着我和大哥的手,一遍遍地交代我们,要照顾好妹妹,不要因为她的死而苛责于禹嫣。
我想你的母亲也应与我的母亲一样,是爱着自己孩子的,你可是她舍弃半条命都要生下来的宝物啊!就是你那父亲与姐姐,就多少有点抽象了。”
“……真羡慕你妹妹呀,看着……看着是那么的无忧无虑,您们的父亲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吧。”
当听到钟诗瑶谈及自己父亲时,陈禹复不由微微愣了愣神,他那常年戍守在外的父亲,让其对这个称谓都已开始感到有些陌生了。
“说实话,我和父亲他……很少能见面。他与母亲情投意合,家世相当,十分的恩爱。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都外任地方,忙于政务,不愿回京。
所以我与妹妹自幼便是由祖父与大伯带大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与妹妹从未有因父母不在身边而受到过欺负,只可惜……几年前的那场横祸,祖父与大伯一家惨死,接替家主之位的兄长受此打击也颓靡了好一阵子。
整个家族再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一时间也是风雨飘摇。幸得堂兄赶回京中稳定局势,四叔在老家安定人心,父亲与三叔在外给朝廷施加压力,再加上祖父的老友在此时伸出援手,家族至此才算是重新回到了正轨。”
“你们的家族好奇怪呀,我见过的其他所有豪族都死死盯着那家主之位,彼此兄弟之间手足相残,不斗得你死我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的家族跟他们比,要多了不少的人情味呢。”
陈禹复闻言,满脸尽是得意之色,他霍然起立,胸脯挺得老高,骄傲地向其夸耀起来。
“像我们这样奇怪的家族还有六个,我们家族的历史都比较长,我们的家族是亲眼看着那鼎盛一时的王朝如何走向毁灭的,所以嫡长子、嫡长孙的继承制度已经是刻在我们骨血里的祖训了,我们是绝不允许有任何同室操戈的事情出现的。”
“先不说我家的事了,还是说说你吧,你身上这些可都是新伤,你家里人究竟是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啊?”
一谈及到此事,钟诗瑶眼中方才涌现的熠熠光彩,转瞬又归于沉寂。
“父亲给姐姐谈了一门婚事,是当朝大司农的长子郑黔,可……姐姐却要……要我作为媵妾,与她一同陪嫁到郑府去,我不愿意,就……”
陈禹复低头沉思片刻,随即像是开悟般问道:
“你看要不我……我娶你怎么样?”
“公子不要说笑了,我家里人都不待见我,父亲也不会给我出哪怕一毫一厘的嫁妆,娶我……对您和您的家族没有一点好处,反而还是累赘,公子还是去找个与您家世相当的女郎共度一生吧。”
“我是认真的,我们家还算是颇有家资,也没有说过需要让我去联姻的事,而且我也……对……对你很有好感,女郎你看……”
“哪怕你的家族不需要你联姻,可他也不会希望平白无故就与我父亲为敌的,此事公子还是不要再提了。”
陈禹复紧紧握住钟诗瑶那遍布伤痕的小手,温柔地将她从地面扶起。
“咱们现在就回城,我亲自去找你父亲谈此事。他若是不同意,那我身后的家族自会有办法,让他同意的!”
说罢,他便将钟诗瑶打横抱起,放置在马背上,而后左手从地上拾起鱼竿,右手牵着马,匆匆向着洛阳城的方向行进。
“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