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口冷得像是个冰窖。
凛冽的西北风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恶鬼,卷着细碎的雪花,发出呜呜的低鸣,疯狂地往里灌。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就坏了,只有远处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晕,勉强勾勒出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轮廓。
但在这个位于风口背面的狭小角落里,空气却仿佛是温热的,甚至带着一丝血腥气和眼泪的咸味。
刘青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用自己宽阔的身体为怀里的姑娘挡住了所有的寒风。
他的大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于曼妮的后背。
“啪、啪、啪……”
他的动作很慢,很有节奏,力道不轻不重,就像是在哄一个受了惊吓、夜半啼哭无法入睡的婴儿。
隔着那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那种沉稳有力的震动依然清晰地传导进了于曼妮的身体里,像是一针强心剂,安抚着她那颗还在胸腔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炸裂的心脏。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刘青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刚刚褪去杀气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间喷出的热气,氤氲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安全结界。
“对不起,曼妮。”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深深的自责和后怕:“是我不好。我今天中午不该赶你走……是我来晚了,是我让你受惊了……是我错了。”
听到“我错了”这三个字,
怀里的人身体猛地僵了一下,随即颤抖得更加厉害。
刘青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晚来一步,如果那扇门真的被锁死了,如果这个骄傲如孔雀般的姑娘真的被毁了……
他该怎么面对自己?
该怎么面对这个为了爱他不顾一切的女孩?
那将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败笔,也是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混合着愧疚,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猛地收紧了手臂,勒得那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她和自己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他用一种近乎发誓的口吻,对着这漫天的风雪,对着这漆黑的夜,也对着怀里这个正在破碎的姑娘,一字一顿地说道:“曼妮,你听着。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欺负,受一点委屈。”
“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废了他!不管是齐家还是马家,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行!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海誓山盟的修饰,只有最朴素、最原始、也最血腥的保护欲。
但听在于曼妮的耳朵里,
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要动听一万倍,比任何恢弘的交响乐都要震撼人心。
那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颗滚烫的钉子,钉进了她那颗原本还在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心脏,将那些裂痕一点点缝合。
她在这一声声温柔而霸道的安抚中,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被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恶魔凝视的绝望感,那种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的窒息感,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带着冰冷的泡沫,慢慢从她身上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填满的安全感。
那是一种被强大的力量包裹、被坚实的壁垒守护的感觉。仿佛只要缩在这个怀抱里,外面的风雪再大,世间的恶意再深,都与她无关。
还有一种……
难以言喻、从心底泛起的甜蜜与开心。
是的,开心。甚至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喜。
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哪怕现在还满脸泪痕,妆都哭花了,狼狈得像个疯子。
但只要听到他说“我错了”,只要听到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于曼妮就觉得,这一切的惊吓、恐惧、屈辱,似乎都变得有价值了,都值了。
她甚至有点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如果没有齐鹏飞那个畜生,她怎么能看到刘青山为了她发狂的样子?
那可是刘青山啊!
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大才子!
此刻,
他却为了她,化身成了嗜血的修罗,像个战神一样把坏人踩在脚下,拳拳到肉,招招狠辣。
那暴戾的姿态,那凶狠的眼神,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恐怖,但在她眼里,却是这世上最性感、最迷人的画面!
怎么能听到这番剖心置腹的誓言?
怎么能享受到这种被视若珍宝的待遇?
要知道,
在此之前,在这场不对等的爱情博弈里,她在刘青山面前始终是卑微的。
她是主动的那个,是倒贴的那个,是患得患失、要在正宫面前低头的那个。她总在深夜里自我怀疑,总觉得刘青山对她只是玩玩,只是贪图她的身子,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挥之即去的调剂品。
可现在,她确定了。
他在乎她。
他心疼她。
他愿意为了她去拼命,愿意为了她去触犯法律,愿意为了她去得罪权贵!
原来,
在他心里,我是这么重要的啊。
原来,
这个平日里看似花心、看似谁都爱又谁都不爱的浪子,也是会为了我发疯的啊。
这种认知,像是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她心里所有阴暗的角落,让那些阴霾一扫而空。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在哭声中笑出声来,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眩晕。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悬崖边上冒死采药的人,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得粉身碎骨,虽然魂飞魄散,但在坠落的那一刻,她不仅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了,手里还紧紧攥住了那株她梦寐以求的并蒂莲。
这一刻,她赢了。
……
风稍微小了一些,楼道口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于曼妮从刘青山的怀里慢慢抬起头。
借着楼道口昏黄、闪烁不定的路灯光芒,刘青山看清了她现在的样子。
那张平日里总是化着精致妆容、神采飞扬、带着点傲娇的俏脸,此刻哭得像个大花猫。
睫毛膏晕染开了,在眼下留下了两道黑印子;脸颊上满是泪痕,混合着刚才沾染的灰尘;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子,鼻尖也冻得通红,几缕凌乱的头发被眼泪和汗水黏在脸颊上。
看起来狼狈极了,甚至有点滑稽。
但在刘青山眼里,此刻的她,却美得惊心动魄,楚楚可怜到了极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哄她开心。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过朦胧的泪光,定定地看着刘青山。
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依恋,有后怕,还有一种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崇拜。
“嗝……”
她因为哭得太急,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哭嗝,身体随之轻轻颤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青山……”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糖的玻璃渣:“你……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轻轻触碰着刘青山那带着胡茬的脸颊,像是要确认这是不是梦,是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以前……以前你总是坏坏的,总是欺负我。”
“在床上欺负我,在学校也欺负我。”
“你总是若即若离的,让我猜不透你的心思,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送上门的便宜货……”
“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哄我,这么跟我说话,这么把我当个宝贝……”
这句话,说得刘青山心里猛地一酸,像是被陈醋泡过一样。
是啊。
回想起来,从重生到现在,他和于曼妮的每一次相处,似乎都带着一种博弈和算计,带着一种成年人之间的交易感。
在华侨公寓,是欲望的宣泄,是荷尔蒙的碰撞。
在学校,是躲躲藏藏的地下情,是为了掩人耳目。
就连中午在长征饭店,还是在利用各种话术去安抚她、忽悠她,为了维护自己脚踏几只船的平衡。
他给了她很多东西,身体的欢愉、虚荣的满足、甚至是第一个女人的头衔。
但他唯独吝啬给她一样东西,纯粹的温柔。
那种不带任何目的、不带任何算计、仅仅是因为心疼而流露出的、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来宠爱的温柔。
刘青山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控诉却又满含期待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愧疚。
这个傻姑娘啊。
只要一点点温柔,就能让她记这么久,就能让她这么满足,就能让她忘掉刚才的恐惧和危险。
她要的其实不多,只是自己一直给得太少。
“傻瓜。”
刘青山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大手,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她娇嫩的肌肤,就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那不是欺负你,我是……”
他想解释,却又觉得解释很苍白,于是干脆认错:“好吧,我承认,我以前做的确实不够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认真,郑重地许诺道:“那我以后……都对你这么温柔,好不好?”
“以后不跟你耍心眼了,不跟你玩套路了。咱们好好的,行吗?”
“嗯!嗯!”
于曼妮拼命地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又甩落了几颗,砸在刘青山的手背上。但她的嘴角却已经高高扬起,绽放出了一朵雨后初晴般的小花,明媚而动人。
“说好了啊!不许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她又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把刚才的委屈全部吸回去,然后撅起小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开始秋后算账:“你以前真的太坏了!只会欺负我!明明知道人家喜欢你,还总是让我猜,让我患得患失!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好好好,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刘青山笑着捏了捏她那个被冻得冰凉的小鼻子,眼神宠溺得能滴出水来,那是对失而复得的珍视:“那我以后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以后我不欺负你了,把你当姑奶奶供着,每天给你请安,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于曼妮破涕为笑,那双大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像是被水洗过的宝石,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她瞪大了眼睛,嘟着嘴,像个严厉的小老师在质问不听话的学生:“那你说话算话?说到能做到吗?男人可不能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要是再敢对我忽冷忽热,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刘青山看着她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心里的阴霾彻底散去。
那个活泼、傲娇、充满生命力、甚至有点难缠的于曼妮又回来了。
这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劲儿。
他眼珠一转,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满分的答案,而是故意逗她,想看看她炸毛的样子:“这个嘛……”
他拉长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纠结的神色,仿佛遇到了什么世界难题:“我是想做到啊,真心想做到。但是你也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万一……”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我哪天没做到呢?万一我不小心又让你生气了呢?万一我又犯了点小错误呢?”
“你!”
于曼妮一听这话,鼻子立刻皱了起来,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刚才的温情瞬间变成了凶狠。
“你讨厌!你没有一点诚意!”
她抬起手,握成粉嫩的小拳头,轻轻地、却是实实在在地捶了刘青山的胸口一下。
“咚。”
这一拳没用力,却捶得刘青山心里痒痒的,酥酥的。
“这都还没有做呢,就先给自己找退路!就说做不到!你就是个大骗子!大坏蛋!你就是想以后继续欺负我!”
她嗔道,眼波流转,风情万种,那副似怒非怒的样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哎呀,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
刘青山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包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笑着解释道:“我这不是实事求是嘛。我是个诚实的人啊。我说的是万一呀。”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得有备无患不是?这也说明我对咱们的关系负责任啊!”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暧昧,带着一丝诱导:“我先问问,有个心理准备。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将来哪天我真的又混蛋了,又让你生气了,又欺负你了……那你可怎么办?”
“你会不会就不理我了?会不会就不要我了?会不会就去找别人了?”
这是一个陷阱。
也是一个甜蜜的圈套。
更是一个男人在确认自己“领地权”的试探。
他在试探她的底线,也在索取她的承诺。
他想知道,经过了今天这件事,这个女人对他的容忍度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于曼妮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看着他深邃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坏,总是喜欢得寸进尺,总是喜欢把她吃得死死的。
他就是仗着自己爱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试探。
可是……
谁让自己就吃这一套呢?
谁让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里了呢?
经历了今晚这一遭,经历了那种差点失去一切的恐惧,经历了那种在地狱门口被他拉回来的震撼,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
她离不开他。
哪怕他欺负她,哪怕他让她生气,哪怕他有点花心,但只要他还在身边,只要他还能这样抱着自己,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比起失去他,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哼!”
于曼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傲娇的冷哼,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那毫无原则的妥协和深情。
但她的声音,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柔软和认命。
“还能怎么办?”
她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甜蜜和宠溺:“难道还能分了不成?我都上了你的贼船了,想下也下不去了。我现在身上都盖了你的戳了,谁还能要我?”
她转过头,重新看着刘青山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像是在宣誓一样说道:“当然是……原谅你咯。”
“谁让我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冤家呢?这就是我的命吧。”
“哈哈哈哈!”
听到这个答案,刘青山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这笑声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也带着一种被深爱着、被包容着的满足。
他赢了。
彻底赢了。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按住于曼妮的后脑勺,将她狠狠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恨不得把她揉碎了。
于曼妮顺从地依偎在他那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领子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风还在吹,雪还在飘,夜色依旧深沉。
但在这个拥抱里,冬天已经结束了,春天正在悄然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