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要了!青山!这五首歌!我全要了!”
这声压抑不住,甚至带着几分颤抖的呐喊,如同惊雷,在建国饭店这间安静的套房内轰然炸响!
黄伯涛那张因为极度激动而涨红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滚烫的泪痕。
他看着刘青山,那眼神,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狂热”来形容,那是一种凡人亲眼目睹神迹降临后,最彻底的臣服与最本能的敬畏。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音乐审美体系,在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种近乎野蛮不讲道理的方式,彻底击碎,然后又以一种更高维度的形态,重新建立了起来!
然而,
面对他这般近乎失态的表态,刘青山却只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得仿佛刚才谱写出两首传世天籁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抬起手,再次不紧不慢地轻轻摆了摆。
“黄先生,您别急。”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润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瞬间就将房间里那股狂热到近乎沸腾、失控的气氛,给稳稳地压了下来。
“激动归激动,生意归生意。”
他微笑着,目光从黄伯涛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茶几上剩下的那三张五线谱上,“您刚才,光顾着激动,只看了两首古词的曲谱。把这三首,也一并看完了。到那时,您再决定是不是‘全要了’,以及……我们该用哪种方式合作,也不迟。”
这句话,如同一记清脆的响指,瞬间点醒了早已被巨大狂喜冲昏了头脑的黄伯涛。
他猛地一怔。
是啊!
自己刚才,因为《独上西楼》和《但愿人长久》带来的文化冲击和灵魂震撼实在太过巨大,光顾着激动和流泪,竟完全忘了,还有另外三首现代歌曲的曲谱没有看!
他更是在一瞬间,就品出了刘青山话语里那更深一层的意味。
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作为一个专业的金牌音乐制作人,在没有审阅完所有作品之前,就凭着一时冲动做出商业决定,这是何等的不专业!
何等的失态!
黄伯涛的后背,瞬间就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将那份激动带来的燥热浇熄了大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那如同惊涛骇浪般翻腾的气血。
他抬手,用手背有些狼狈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那双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失焦的眼睛,也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精明与锐利。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仅是在音乐上拥有着鬼神般的才情,在对人心的洞察与掌控上,更是有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老辣与通透!
他刚才那副狂热失态的模样,恐怕早已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成为了对方谈判桌上,一枚最有利的筹码。
黄伯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他必须用行动,来重新证明自己的专业性。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那姿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剩下的那三份曲谱,从第一首《我只在乎你》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状态,与刚才截然不同。
如果说,
看《独上西楼》和《但愿人长久》时,他是一个被神迹震撼得五体投地的信徒;那么此刻,他又变回了那个纵横九龙乐坛数十年,眼光毒辣、要求严苛到近乎变态的金牌制作人。
他的目光,在那些音符上飞速地扫过,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在心中无声地哼唱、推演着旋律的走向、编曲的层次、以及它未来可能产生的市场效应。
《我只在乎你》。
仅仅是看了第一段的旋律,黄伯涛的眉头就猛地一挑!
这旋律……太平实了!
没有华丽的转音,没有复杂的和弦,简单得就像是邻家女孩在耳边的低语。
但……
当他将旋律与歌词结合在一起,在心中完整地“演唱”了一遍后,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无可抑制的兴奋,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恐怖!
这是一种平实到极致的恐怖!
正是因为这份简单,这份纯粹,才让那句“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的深情,拥有了足以击穿任何年龄、任何阶层听众心防的恐怖力量!
黄伯涛几乎可以预见,这首歌一旦发行,将会拥有怎样病毒式的传唱度!
它不会仅仅是一首情歌,它会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成为无数人用来表白、用来纪念、用来定义爱情的“国民神曲”!
他放下第一份曲谱,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他拿起了第二份曲谱——《爱人》。
目光扫过,他大脑中那颗专业的音乐雷达,立刻就捕捉到了编曲中那股挥之不去、浓郁的东洋风情。
那独特的音阶和配器建议,带着一种樱花般的凄美与哀婉。
黄伯涛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公司为郑丽君制定的下一步战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庞大而又排外的东洋市场!
而这首歌……
这首歌简直就是为这个战略量身打造的最精准、最锋利的破门尖刀!
它完美地迎合了东洋市场的审美,却又保留了华语歌曲的韵味,简直是神来之笔!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他看向了最后一份,也是他认为技术难度最高的一份——《偿还》。
当看到《偿还》的曲谱时,黄伯涛的瞳孔,再次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缩!
这首歌的旋律,细腻、复杂,充满了现代都市男女之间那种爱恨交织、藕断丝连、欲说还休的极限拉扯感。
其编曲的难度、和声的复杂性、以及对演唱者情绪把控的要求,甚至比前两首加起来,还要更胜一筹!
好!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黄伯涛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审阅三份曲谱,而是在欣赏一位顶级的建筑大师,为郑丽君这座“音乐圣殿”,精心设计的三根顶梁巨柱!
一首《我只在乎你》,负责宽度与传唱度,横扫大众市场,奠定神之专辑的基石!
一首《爱人》,负责锐度与功能性,攻克东洋市场,完成公司的战略布局!
一首《偿还》,负责深度与艺术性,拔高整张专辑的格调,让最挑剔的乐评人都无话可说!
如果说,
之前的《独上西楼》和《但愿人长久》是两件足以被供奉进艺术博物馆的传世国宝;那么这三首歌,就是支撑起这张“神之专辑”最坚实、最商业、也最完美的黄金骨架!
至此,五首歌,五份词,五份曲,全部审阅完毕。
完美!
这是一个找不到任何一丝瑕疵,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创作包”!
黄伯涛缓缓地将手中的曲谱,一张一张,无比珍重地叠好,像是在对待稀世的珍宝,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然后,他一言不发。
他缓缓起身,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仪式感。
他径直走到了自己带来的那个行李箱旁,“啪嗒”两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扣。
他从一堆整齐的衣物下面,取出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拿着文件袋,重新走回茶几旁,没有坐下,而是微微俯身,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平铺在了刘青山面前。
那是一份早已打印好,非常正式且专业的歌曲版权合作意向书。
做完这一切,
黄伯涛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刘青山,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狂热与失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之后更加深沉的敬佩与决绝。
“青山。”
他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去掉了“先生”二字,变得更加亲近,也更加平等。
“电话里,你选择了‘预付金加版税分成’的方案二。现在,我看完了你的……作品。我,很满意!”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诚恳,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代表宝丽金唱片公司,以及我作为制作人的最高判断,为这五首惊世之作,向你提出我个人最强烈的签约建议。”
他伸出手指,点在了那份合同的空白处。
“首先,是预付金。”
“为了表达我们对这五首歌质量的最高敬意,我们公司愿意为每一首歌支付五千美元的预付版税金。五首歌,合计共两万五千美元!”
轰——!!!!
这个数字一出口,旁边一直安静地扮演着“背景板”努力控制着自己心跳的宫雪,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颗无形的重磅炸弹狠狠地击中了!
两万……五千……美元?!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不是没见过钱的傻姑娘,她的家庭出身,让她对金钱有着远超常人的概念。
但是!
这里是1980年的中国!
这里是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人民币,一斤猪肉只要七毛钱,一栋气派的四合院也不过千把块钱的时代!
两万五千美元,按照官方汇率换算,这就是足足四万多块人民币!
四万块!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一座金山!
是一座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瞬间登顶为“万元户”中的“王中王”,一辈子都衣食无忧,高枕无忧的财富堡垒!
而这一切,仅仅是……预付金?!
宫雪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刘青山的手,她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甚至都有些泛白,她需要借助他手掌的温度,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不至于当场失态地惊呼出来。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刘青山,却发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黄伯涛报出的不是一座足以压垮人神经的金山,而只是街边大白菜的价格。
这份从容,这份气度,让宫雪那颗狂跳到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可紧接着,
黄伯涛抛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那刚刚安稳下来的心脏,再次被一股更加磅礴、更加不可思议的力量,给狠狠地攥住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版税分成!”
黄伯涛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与疯狂:“我将以我从业二十年的声誉做担保,向公司董事会建议:从这五首歌发行的唱片、磁带,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种音乐载体中,所产生的纯利润里,宝丽金拿出百分之十的份额,作为你的版税分成!”
百分之十!!!
如果说,
两万五千美元的预付金,是一座令人窒息的金山。
那么这“百分之十的纯利版税”,就是一条……一条深不见底、永不枯竭、能够自行创造财富的……黄金矿脉!
宫雪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虽然不是音乐圈的人,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只要郑丽君还在唱这些歌,只要市面还在卖她的唱片,那么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会有一股源源不断的财富,如同潮水般,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汇入刘青山的口袋!
这……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卖歌”了!
这是在铸造一台,能够永远自行生钱的机器!
这个男人……他……他到底……
宫雪怔怔地看着刘青山那俊朗的侧脸,心中那份爱慕,在那一瞬间,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汹涌的情感彻底淹没了。
那几乎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的……晕眩感。
然而,
就在她被这巨大的幸福感冲击得七荤八素之时,刘青山却笑了。
他看着黄伯涛,缓缓地摇了摇头。
“黄先生,你的魄力,我非常欣赏。这个条件,也确实充满了诚意。”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但是,你刚才说了个词,‘向公司建议’。”
刘青山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黄伯涛的心上。
“这个条件,尤其是这百分之十的纯利版税。”
刘青山的目光平静而深邃,淡淡说道:“黄先生,您……真的能做主吗?”
一句话,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黄伯涛脸上那股决绝的疯狂,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做不了主!
两万五千美元的预付金,他咬咬牙,动用自己所有的权限和人脉,或许还有可能申请下来。
但百分之十的纯利版税分成?!
那是只有欧美最顶尖的词曲作者,是那些手握十几首“年度金曲”的怪物们,才有可能拿到的S级顶级合约!
他黄伯涛,只是宝丽金一个部门的总监,一个金牌制作人,他没有这个权力!
他甚至连提这个建议的资格,都显得有些僭越!
他刚才,完全是被那五首歌的神迹冲昏了头脑,凭着一腔热血,就把自己能想到的最高敬意给喊了出来。
刘青山这句看似平淡的反问,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所有虚张的声势,让他回归到了一个高级打工仔的现实。
黄伯涛的额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刘青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对方这是在将他的军!
如果他今天不能把这个条件当场拍板定下来,那么他之前营造的所有诚意、所有的震撼,都会大打折扣。
甚至,
这笔足以改变他职业生涯的交易,都可能因为他权限不足,而就此搁浅!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五首歌,这尊乐神,他今天必须拿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从黄伯涛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赌了!
他一咬牙,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青山……你稍等!你稍等一下!”
说完,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