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出乎意料的多!
刘青山想着只有《人民文学》编辑部转寄过来的信,一二百封的样子。
可没想到除了转寄过来的信,还有很多读者给《人民文学》编辑部直接打电话询问后得知了‘青山’的地址,然后从四面八方、全国各地寄过来的信。
拆开那个大包裹后,然后再加上那些零散的。
刘青山数了好一会儿,一共整整600封信!
我嘞娘呦!!
读者真凶残呀~~~
这么多信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不完的,既然如此,那也不用着急,慢慢看就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刚才一封封数数的时候,他愕然发现一封从省城长安寄过来的信,上面的寄信人赫然是——李长征。
嘿,李长征来信了!
洗了把手,刘青山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撕开信封。
抖了抖,看了起来……
李长征信里的内容不多,主要是说了下他现在的近况。
老爹已经被放回来了,还安排了工作。
也搬家了,政府安排了新居。
刘青山猜测这应该是给李长征他爸安排的,既然工作恢复了,那相关待遇自然得提上去。
这不,李长征最后就在信里留了地址,还有家里的电话号码。
私人电话!!
这在70年代末,可是个实打实的稀罕物。
只有大点的机关单位才有电话,一般的机关单位都没有。
可李长征家竟然有电话,这就足以说明一切问题了,他爹的级别肯定不低。
信的最后,
李长征如此写道:青山,收到信一定记得给我回,有空来省城的话,一定要来我家,我请你吃饭!
看完信后,刘青山暗暗点头。
李长征是个知恩重义的,不然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给刘青山写这么一封信。
回到省城后的他,舒舒服服开启他省城衙内的幸福潇洒生活不就行了?
可他还是写了这封信!
思量片刻后,
刘青山拿出纸笔开始回信,他说信已收到,随后表达祝贺,并且答应有机会去省城的话会前去拜访。
写好后,他便开始看读者来信。
这还是两世为人头一遭,所以他很感兴趣,看的很认真……
第一封信,信封是用旧报纸糊的,边角还沾着面粉糊的痕迹。
信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青山同志:”
“读了您的《一代人》,我哭了整整一夜。我父亲是右派,去年刚被平反......”
刘青山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年代,有太多太多家庭因为‘成分问题’而支离破碎。信纸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写信人显然在写到这里时落了泪。
第二封信的纸张要好很多,是印着单位抬头的信笺。
字迹苍劲有力。
“同志,你的诗说出了我们这代人的心声!我在牛棚里偷偷抄了一份,传给其他难友......”
“他们说你写的太好了,写出了他们的心声!”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支撑我坚持到现在的,就是我坚信光明一定会到来,我一定能寻找到光明!”
第三封信的字迹有些歪斜,像是写信人手在发抖。
“我是燕京纺织厂的女工,每天在轰隆的机器声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在厂报上读到您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平凡的工作也在编织着祖国的锦绣......”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刘青山却浑然不觉。
他沉浸在一封封来信中,这些信里,有老教授的感慨,有知青的迷茫,有工人的朴实心声,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在他的诗句中找到了共鸣。
一个来自西北的中学教师在信中写道:
“我把《回答》抄在黑板上,教室里静得能听见铅笔落地的声音。”
“下课后,有个平时最调皮的学生红着眼睛问我:'老师,诗里说的冰川纪过去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最厚的一封信来自南方,里面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群知青站在一片树林前,地上写着‘相信未来’四个大字。
信中说:
“我们把您的诗刻在了白桦树上,每当有人坚持不下去,就会去摸摸那些字痕。”
“您知道吗?您笔下的'曙光',真的成了我们守候的黎明......”
刘青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来信像一面面镜子,照见了他从未想过的诗意人生。
他突然明白,这些文字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它们成为了无数人共同的心灵密码……
……
刘青山很快就有了一个习惯。
每天都要花一些时间来阅读读者来信,他并不一定会回,但收到的读者来信他一定会看。
他觉得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他也很想回每一封读者来信,可他只有一双手,数百封信显然是没办法一一都回复的。
而且,
每隔一两天高红军都会来送信,少则五六封,多则二三十封。
照这个趋势下去,哪怕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写,也写不完那些回信。
这天,他又在一堆读者来信中发现了李长征的信。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收到他的信仅仅过去半个月。
这么快就又来了。
拆开信封,他便优先看了起来……
这次来信,李长征说他让人弄了一些高考复习资料,寄了过来。
希望刘青山能多看看,明年考上一所好大学。
刘青山在麻袋里翻找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用厚厚的牛皮纸包裹的大家伙,刚才他还以为这又是《人民文学》编辑部转寄过来的读者来信,没想到却是李长征寄来的复习资料。
这家伙真是有心了!
刘青山抖了抖信纸,继续往下看去……
李长征开始吐槽,他说家里希望他明年参加高考,考一所大学。
这样的话,等他大学毕业后,才有更好的路安排他走。
李长征说:“我才不稀罕更好的路,更好的路是什么?不就是当官吗?我不想当官!如果不是当官,我家又怎会支离破碎?青山,你知道吗?我大哥没回来……他被下放到西凉挖矿,发生了矿难,他被埋在了下面……”
“还有我二姐,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还那么漂亮!可她……”
“她竟然被下乡当地的一个大队会计给坏了身子,还被那畜生的婆娘给抓破了脸,差点被打死……”
“你说,当官有什么好的?”
“我不想当!!”
李长征的情绪很激动,愤慨之气扑面而来。
可到了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唉……其实我知道!”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青山,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可能,最终我还是会选择妥协,我爸妈年纪大了……”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刘青山默然片刻,随即哑然失笑。
好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省级衙内也有愤懑憋屈的时候……
于是,
刘青山又开始回信。
“长征,你说当官不好。”
“可你想过没有——当官本身并无对错,关键看当的是什么官,怎么当这个官。”
他的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刻进纸里。
“你父亲、你大哥、你二姐的遭遇,不是‘当官’的错,而是那个疯狂年代的错。可现在不同了,世道在变,机会也在变。”
“你说当官有什么好?那我问你——”
“如果一个清正廉明的官,能让矿难不再发生,能让恶人伏法,能让百姓少受欺压……这样的官,当不当?”
“如果一个有良知的官,能改变一个县、一个市,甚至一个省的命运,让千万人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官,做不做?”
笔锋一转,刘青山的语气变得稍缓了一些。
“你说你不想走家里安排的路,可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若真厌恶官场,那就去当个不一样的官!”
“你若真痛恨权贵欺人,那就站得比他们更高,用你的权力去主持公道!”
“长征,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愤怒改变不了现实!”
“真正的强者,不是躲开黑暗,而是让自己足够强大,然后——亲手点亮光明!”
心灵鸡汤虽然在后世烂大街,备受唾弃,那是因为大家听多了,也听腻了,早已经不信。
可是在当下这个年代里,还是相当管用的。
刘青山笃定,自己这么一大盆心灵鸡汤灌下去,绝对能让李长征改变主意,变得振作起来。
这孩子真是傻种!
多好的先天条件啊……
不借助这么好的先天条件去追逐权力,反而对权力弃之如敝履,憎恶如蛇蝎,这不是本末倒置,傻得么???
这搁后世,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后世每年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要上岸?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环卫工,只要带编制,研究生都去考,还是几十个研究生竞争一个岗位。
如果李长征将来从政,以他爹的位置,随随便便安排的位置都比一个环卫工要强上几百上千倍,最低也是一个‘百里侯’起步吧!
呵,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写到最后,
刘青山还是没忍住,来了一句:“令尊现居何职?”
……
转眼间就进入了11月。
华阳地处西北,一进入11月天就开始冷了,它并非是逐渐变冷,而是三五天就彻底冷了下来。
刘青山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早上起床一哈气还能冒白烟。
华阳水库除了挖一条引水沟,又修建了一道二级大坝之外,水库的闸门也全面翻新了。
从向阳公社、杨桥公社、华山公社等周边几个公社征调了上千名社员,和千人之力,这才赶在11月中旬胜利将水库修缮工作给圆满结束。
前天,
上千名社员组成的施工队已经被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们在华阳水库上工的这些天,也都是记工分,每人每天10个工分。
昨天,
杨天兴领着一帮县里领导前来水库视察,周水波等几个人专家全程陪同,并且进行了全面的讲解。
走走看看,停停走走,足足看了半天,这才结束视察工作。
杨天兴很满意!
于是,便让人安排酒席要在县城宴请这几个专家,以表达谢意。
这几个月来,周水波等人一直驻扎在华阳水库,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几乎每天他们都泡在工地上,那是相当敬业,相当负责任。
哪怕是脾气有些臭,说话有些冲的孙平,他亦是如此。
刘青山记得有一次,大中午太阳正毒。
当时大家吃过饭都在阴凉地歇晌,可孙平突然想起一个渗水点好像没有封堵,他不顾炎热戴了一顶草帽就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也没和谁说,钱文通找他下棋找半天找不到人。
最后一群人在水库下面发现了他,找到他时,他已经中暑晕倒了。
灌了两瓶藿香正气水,又使劲捏人中,这才将他给唤醒……
当时听到他为什么大中午正晒的时候去水库,刘青山深深动容。
这才是专家!
这才是胸有锦绣,腹有乾坤,为国为民,令人尊敬,令人信服的专家!!
而不是后世那些说:
‘建议将家中闲置房屋出租,来增加家庭收入’
‘可以下班开车跑网约车,来增加家庭收入’
‘中国家庭平均资产三百万,谁家还没有个五十万’
‘油价应上涨十倍缓解交通拥堵’
‘不能提高劳动者工资,低工资是国家优势’
‘对不生孩子的年轻人进行处罚或降低社会福利’
‘年轻人要放弃高薪职业,去赚钱少的岗位锻炼’
……
周水波、孙平、钱文通、许民主等几个专家,让刘青山看到了敬业、无私、奉献,和他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里甚是愉快。
于是,当杨天兴说让水库的同志也参加庆功宴时,刘青山欣然应允。
他顶着‘大作家’的身份,被请到周水波、孙平等专家那一桌,分别在即,众人都有些带情绪,这酒就喝了起来。刘青山也没克制,该喝就喝,来者不拒。
和周水波等人喝了个痛快,最后是被杨天兴派车送回来的。
这个待遇,所有参加庆功宴的人之中没有第二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