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走林然一行人。
周梦硬是站在楼顶边缘,亲眼看见她上了马车,才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脊椎终于松弛下来,连日来被林然纠缠出的神经衰弱,也随着呼啸晚风渐渐褪去。
“沈知,你不去吗?”她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顶回荡。
身后传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玄色身影踏着暮色缓步上前。
沈知抬手间,淡金色的灵力如薄雾般笼罩四周,将两人的对话隔绝在无形的屏障中。
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去,但不是现在。”
周梦闻言转过头,秀眉微挑,“澹明盛还没回来吗?”
沈知摇了摇头。
周老师啧啧称奇,嗤笑一声:“金丹期还抓不住一个筑基,说出去都笑人!”
沈知看着远方,没有反驳,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陆尘的实力恢复得太快了。
澹明盛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他,林渊又被打伤,这场追捕从一开始就输了。
况且,老师的【透视万物的破界之眼】也不一定还在陆尘手上。”
死寂瞬间笼罩整个天台,唯有枯叶被风卷起,在结界边缘簌簌作响。
沈知已经讲得很露骨了。
就差揪着她耳朵说,【破界之眼】在林然身上了。
周梦要是还理解不了,那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女人嘴唇蠕动了几下,喉咙泛起干涩,艰难道:
“副院长……知道了吗?”
沈知转身看向她,瞳孔深不见底,良久,他缓缓摇了摇头:
“还不确定,所以没说。再说了,你非逼着林然挥剑,不也是想看看她的手,是不是传言那般废了吗?”
周梦张了张嘴,终究没反驳。
沈知:“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他拍了拍周梦僵硬的肩膀,语气平静:
“我既然告诉了你,就不怕你去告诉万无。”
凉风划过,卷起几片落叶,周梦望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山脉,思绪万千:
“林然,是个好孩子,即使她原本不属于圣灵学院,我也挺希望她能在大陆上,闪闪发亮。”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但……万院长已经对【透视万物的破界之眼】有些魔怔了,那是她最后的希望了,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沈知:“所以,我让林然出任务去了。我对她说,她必须完成一次b级以上的任务,才能参与丁升丙的考试,才能打爆那些丙年级的学生。”
周梦:“……”
我该替丙年级学生谢谢你吗?
忽然,看向马车驶去的方向,周梦疑惑皱起眉。
是她看错了吗?怎么好像看见两道人影在追马车?
“对了,我刚刚给了林然一万灵石,是拿的你的灵石哦。”
*
“……”
“……”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驶离了圣城。
车厢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林厌思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没想到,还真能找学院报销路费。”
秦淮年擦着长刃,冷不丁开口:“依我看,八成是周老师自掏腰包垫的。”
五双目光齐刷刷落在林然腰间鼓胀的钱袋上,车厢再度陷入沉默。
薅学院的羊毛,他们之前是想都不敢想。
唯有,沈鹤归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钱袋,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抬手掀开竹帘,刺骨夜风裹挟着草木腥气汹涌而入,将额前碎发吹得凌乱。
少年手持地图对照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墨色眉峰忽然微不可察地蹙起:
“车夫,你走错路了吧?”
指尖叩击车壁的脆响尚未消散,森冷寒意已贴着后颈蔓延。
沈鹤归条件反射地抬头,一把寒光凛冽的弯刀已然抵住咽喉。
为首的黑衣人戴着玄铁面具,面具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打量着车厢内的少年少女:
“别动哦,小朋友们。”
刀刃压进皮肤的瞬间,沈鹤松手腕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拽出车厢。
夜风灌进领口,脖颈处的刺痛混着铁锈味漫开,温热血珠顺着锁骨滚进衣领。
“不然你们的小伙伴就要死了。”
黑衣人粗粝的嗓音里带着威胁,却没注意到车厢内几人眼底的波澜。
林厌思眨着无辜的眸子,举手发问时语气礼貌得过分:
“你好,请问眨眼算动吗?”
秦淮年也依旧在不疾不徐地擦着手里的长刃,刀锋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屁话,眨眼肯定算动啊。”
角落里,林诗烟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哥哥,我好怕。”
黑衣人的目光,依次扫过车厢内的众人。
可当他与坐在中央的少女对视时,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那双黑色的瞳孔平静得近乎漠然,她环抱着手臂,眼尾微挑,像在看一场无趣的戏。
“鹤归哥哥!”
徐娇娇带着哭腔的惊呼骤然响起。
被忽略得彻底的黑衣人恼羞成怒,刀锋又逼近几分:
“都给我闭嘴!小崽子们!!”
“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知不知道我是筑基——”
凄厉的惨叫撕裂夜空,尚未出口的威胁化作飞溅的血花。
沈鹤归指尖夹着的金属薄片泛着冷光,方才还嚣张的黑衣人脖颈处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头颅应声滚落。
黑衣人实在没想到,徐娇娇不是害怕他,而是在害怕沈鹤归又要杀人了。
尸体轰然倒地,沈鹤归收回手,指尖轻抚脖颈,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委屈地撇撇嘴:
“真让人心寒,你们还真不打算救我呢?”
剩余两名黑衣人脸色骤变,转身便要逃窜。
寒光闪过,秦淮年的长刃穿透一人后心,少年踩着尸体借力跃起,第二把飞刀精准钉入另一个逃亡者咽喉。
“我说,你们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耳坠上的黑曜石菱形耳钉随着动作晃动,在夜色下闪烁着光。
他扭头看向林厌思,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
“懂吗,这才是真正的‘不动’。”
林厌思毫不留情嗤笑,眼底竟是嫌弃:
“蠢货。”
就在这时,秦淮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地上的三具尸体竟瞬间化作木桩!
刹那间,林厌思捂着嘴,佯装惊讶:
“啊?原来你不知道他们是假的啊?我以为你知道呢?妹妹,你说是不是呢?”
林诗烟眨了眨眸子,可她还真没看出来捏。
吃瘪的秦淮年:“……”
他沉默着俯身拾起长刃,修长的腿随意一抬,两个木桩便被踢得远远飞开,他缓缓走回马车旁。
车夫蜷缩在一旁,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秦淮年安抚抬起手。
“大叔……”
林厌思脸色微变,亲眼看着秦淮年手里的刃尖径直刺穿车夫的胸口。
“不好意思,接下来的路,我们可要自己走了。”
秦淮年声音冷淡,摸出交给车夫的灵石后,毫不留情地丢开了他的尸体。
那尸体落地的刹那,竟也化作一截普通的木桩,轻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没想到你……”林厌思刚投去称赞的目光,就见秦淮年被吓得一哆嗦。
林厌思:“……”
亏他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呢。
立马反应过来的秦淮年,连忙大笑:“啊哈哈!看见没有林厌思!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哈!”
很快,秦淮年顶替了车夫的位置。
沈鹤归贴心地拉上车厢帘子,随后也在车外坐下。
原本急停的马车重新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碎石。
车厢内,林然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倚靠着,随手扯动竹帘,将外面的景象隔绝在外。
“没意思。”
*
待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平静的泥土突然剧烈翻涌,四个黑衣人破土而出。
领头的黑衣人喘息着,从腰间掏出一叠纸,纸张在风中微微颤动。
其余三人也迅速伸手,迅速抽出五张。
借着昏暗的光线,黑衣人趴在地上,在绘着沈鹤归相貌的纸上添注:
“沈鹤归——筑基四阶。”
“秦淮年——筑基四阶”
“林厌思——筑基五阶”
“林诗烟——筑基二阶”
“许娇娇——筑基一阶”
写完这些,领头的黑衣人将剩余的百张白纸抛向空中。
他屏住呼吸,在脑海中不断勾勒林然的面容,随后手腕猛地挥出,食指和中指间稳稳夹住一张纸。
缓缓摊开的瞬间,角落里的信息映入眼帘。
——灵山宗 林然。
“是那个一剑劈开幻月秘境的女孩?”一名黑衣人的语气中满是惊讶与忌惮。
一旁正蹲在地上收拾纸片的车夫,闻言急忙抬头,开口道:
“门主大人都说了,那是谣言!”
领头的黑衣人,眉毛一竖,怒极:
“你个蠢货!谣言难道会无缘无故出现吗?!定是门主大人怕真相打击到我们!”
车夫喏喏应了一声,默默收拢所有纸条,看向领头人:
“那你看清林然的修为了吗?”
这一问,让领头的黑衣人瞬间僵住。
他看清了吗?
没有!
但他能说自己没看清吗?!
不能!!
“当然看清了!”
黑衣人强作镇定,提笔在纸上写下:
“林然——筑基七阶(?)”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我其实没看清,到时候遇到这个丫头,可别大意了。”
写完,黑衣人满意地审视着六张纸,仔细折叠好收入腰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灵山宗的林然加入了圣灵学院,是个很大变数,但好歹情况还是在他们都掌握之中!
毕竟,他可是堂堂筑基八阶!
拿捏这几个小屁孩,绰绰有余!
“走!继续追!别忘记门主交给我们的任务!”
“这次务必搞清楚,圣灵学院频繁派人去北域是想干什么!”
言罢,四人身影一闪,再次隐入泥土之中,只留下一片寂静的荒野,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不多时,又有两道身影极速从地面穿过。
霍语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墨绿色的瞳孔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耐:“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着你干这种蠢事。”
姜煜州闻言,银色的发丝在夜色下格外耀眼,他滋着白牙,鼻尖淡淡的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你懂什么!英雄救美可是俘获芳心的绝佳戏码,等见到林然,她一定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那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非要用跑的。”
“马车动静太大,肯定会被林然发现的,跑跑锻炼身体嘛,我们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只有力气,没有手段好吗?”
*
秦淮年欲言又止的神态,被沈鹤松敏锐捕捉。
他不着痕迹地将屏蔽符贴在车厢壁上,淡金色的屏障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笼罩住两人。
“小归……”秦淮年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塑骨花?”
沈鹤归的笑容一滞,目光幽深:“怎么突然问这个?”
思绪飘回,当时在周老师的威逼利诱下,林然挥出一剑,震碎了大半个教学楼,手也立刻软趴趴地耷拉着。
正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沈鹤归却从容地掏出大把塑骨花,毫不犹豫地递给林然。
秦淮年见他不回答,便垂下眼眸,声音低沉:
“我当时也听说了,林然的手废了,需要大量塑骨花,但圣、灵两城的塑骨花一夜之间全部断货了。”
少年抬起眸子,看向已经收敛笑容的沈鹤归,眼底疑虑翻滚:
“是你买断的吗?虽然在幻月秘境时,她受陆易云蛊惑,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但后来我们能活着出来,也多亏她和灵山宗的人毁掉了秘境。
所以,她打我,我不怪她,可你这么做……”
看着沈鹤归彻底沉下的眉眼,秦淮年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该这样,沈鹤归,你做错了。”
车厢外陷入死寂,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就在秦淮年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时,沈鹤归才缓缓靠向木板,望着头顶的星星,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淮年,你太天真了。”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抢机缘、夺灵器、拼修为、赌气运、有后台,才是生存法则。”
“当她还是‘林然’的时候,她就是我未来最大的威胁。在秘境,她不也抢走了所有的复脉莲和重塑花,不给我留一丝活路吗?”
“况且,以她的性子,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甚至连你也不会放过。所以,我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他顿了顿,目光停顿在月亮上:
“但现在她是‘林’,我能帮就帮,或许这样,等她恢复记忆的那天,能念着这份情,留我一条活路。”
沈鹤归没说出口的是。
以“林然”的性格,若是恢复记忆,怕是连一丝犹豫都不会有,便会杀了他吧?
“这样……你还觉得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