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露水渐重。
花无心站在竹林外，望着不远处那间亮着微弱灯光的茅屋。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青石小径上。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又放了下来。
\"这个时辰，她应该还没睡。\"花无心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
他向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
茅屋窗纸上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低头忙碌着什么。那是五叶一枝花——也是他桃花教教主。
花无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这把\"血纹\"剑随他行走江湖，剑下亡魂无数，却从未像今夜这般让他感到沉重。
\"我这是怎么了？\"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花无心又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能闻到从茅屋飘来的药香——那是五叶一枝花特有的气息，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手心微微出汗。
\"花无心啊花无心，你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他自嘲地想。
就在他即将叩响那扇简陋的木门时，屋内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透过窗纸，他看到五叶一枝花走到药柜前，取出一味药材放在鼻尖轻嗅，然后摇了摇头放回去。那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与平日里江湖上流传的形象大相径庭。
花无心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我这样贸然前来，算什么？\"他忽然想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仇要报。我这般纠缠，岂不是添乱？\"
她是桃花教教主，而他花无心，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又能给她什么？
花无心收回手，后退了一步。月光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我不能这么自私。\"他低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她不是笼中鸟，我也做不得那系铃人。\"
茅屋内，五叶一枝花似有所觉，忽然抬头望向窗外。花无心迅速隐入竹影之中，屏住呼吸。他看见她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扉，夜风立刻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奇怪...\"五叶一枝花喃喃道，目光扫过寂静的竹林，\"总觉得有人...\"
花无心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宁愿站在暗处守护她，也不愿因自己的私心打乱她的生活。
五叶一枝花在窗前站了片刻，最终轻轻关上窗户。灯光暗了下去，她似乎准备休息了。
花无心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走出竹林，他取出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辛辣无比，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苦涩。
\"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小儿女情长。\"他对着月亮举了举酒葫芦，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向山自己的茅屋。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茅屋的窗户再次打开，五叶一枝花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傻瓜...\"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那个浅浅的剑痕——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花无心回到茅屋时，已是三更时分。一只蜘蛛趴在窗台上打盹，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见是他又放松下来。
\"花爷，您回来了。\"是忘忧老人的小童，揉着眼睛在门外问道，\"要热水吗？\"
花无心打开门，摇摇头，丢给他一块碎银子：\"不必，你去睡吧。\"
小童没有接他的银子，只是转身离去了。
关上门，他的脚步比平时重了些，木班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响声。房间里，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包袱，一把剑，还有桌上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
他坐在床边，取出剑细细擦拭。血纹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剑身上那些细密的纹路像是记载着他这些年来的江湖路。
\"老伙计，今晚我是不是很可笑？\"花无心对着剑说，嘴角挂着自嘲的笑。
剑自然不会回答，但他仿佛听到了义父多年前的教诲：\"无心，剑客最忌动情。情之一字，比任何武功都要伤人。\"
那时的他不以为然，笑问：\"那义父为何还要收留我这个孤儿？\"
义父只是摇头：\"你我之间，是师徒情分，与男女之情不同。\"
如今想来，义父的话确有道理。花无心收剑入鞘，吹灭了油灯。黑暗中，他睁着眼睛，五叶一枝花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为他疗伤时专注的眉眼，她谈起师门血仇时眼中的恨意，她配药时灵巧的双手...这些片段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旋转。
\"花谷的花无心，居然对一个桃花教的女子...\"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山腰的茅屋内，五叶一枝花也没有入睡。她坐在窗前，手中的有节奏地绞着衣服上的带子，眼神却飘向窗外。
\"他来了，又走了。\"她轻声说，\"这样也好。\"
炉火映照着她的脸庞，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停下动作，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奇异花纹的手帕，轻轻咳嗽了几声。手帕上立刻染上了点点暗红。
\"时间不多了...\"五叶一枝花看着手帕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毒发之前，我必须找到断魂散的解药。\"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茅屋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突然，一个飞镖穿窗而过，插在了床的柱子上。
五叶一枝花很诧异，她扭头看着，飞奔到门口，开门，屋外什么人都没有。
\"解药！\"
空气中冰冷的声音响起。
第二天清晨，花无心早早起床，他开始在林中散步。
\"你要去看她？\"忘忧老人笑眯眯地在不远处问他，\"那位姑娘可是个好人。\"
上山的路比夜晚清晰许多，花间小径上还带着晨露。
花无心走得不快，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野花。他记得五叶一枝花曾说过，这些不起眼的小花往往是最好的药材。
快到茅屋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竹林间有陌生的气息——不止一个人，而且都隐藏得很好。若不是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几乎察觉不到。
花无心眼神一凛，手按上了剑柄。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竹叶的缝隙观察茅屋周围的情况。
茅屋看似平静，但院角的药草有被踩踏的痕迹，门前的石板上也有不自然的划痕。更可疑的是，五叶一枝花平日晾晒的药材今天全都不见了。
\"有人来过了。\"花无心心中一紧，\"会是谁呢？\"
他正犹豫是否该上前查看，茅屋的门突然开了。
五叶一枝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篮，看起来是要去采药。她穿着素雅的青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与昨夜窗前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花无心松了口气，正想现身，却见五叶一枝花忽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她的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花无心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出来吧。\"五叶一枝花冷冷地说，\"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花无心以为被发现了，正要走出竹林，却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轻笑。
\"桃花教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一个阴柔的男声响起，\"在下只是路过，想讨杯茶喝。\"
一个身着紫衣的男子从大树后走出，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花无心瞳孔一缩——那人袖口绣着的七瓣花，正是七煞门的标志！
五叶一枝花面不改色：\"七煞门的人也会喝茶？我以为你们只喝血。\"
紫衣男子笑容不变：\"姑娘说笑了。家师一直很欣赏姑娘的独家药术，特命在下前来邀请姑娘到七煞门一叙。\"
\"不必了。\"五叶一枝花冷淡地说，\"我与七煞门之间，只有血债要算。\"
紫衣男子叹了口气：\"那就别怪在下无礼了。\"
他话音未落，袖中突然射出一道寒光！五叶一枝花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同时手中弹出几粒药丸，在空中爆开成一片绿色烟雾。
花无心见势不妙，立刻拔剑而出。血纹剑划破长空，直取紫衣男子咽喉！
\"什么人？\"紫衣男子大惊，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避开要害，剑锋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花无心挡在五叶一枝花面前，剑尖直指对方：\"滚，否则下一剑取你性命！\"
紫衣男子捂住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花谷的功夫...好，很好。桃花教居然和花谷勾结，这个消息家师一定会很感兴趣。\"
他猛地甩出一把暗器，趁花无心格挡之际，迅速退入林中消失不见。
花无心没有追击，转身看向五叶一枝花：\"你没事吧？\"
五叶一枝花却后退一步，脸色复杂：\"你不该出手。\"
花无心愣住了：\"为什么？他要对你不利。\"
\"这是我的事。\"五叶一枝花冷冷地说，\"七煞门与我师门的恩怨，不需要外人插手。\"
花无心感到一阵刺痛：\"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五叶一枝花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花无心，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曾用计杀过多少人吗？你们花谷自诩名门正派，何必与我这等心毒之人扯上关系？\"
她和昨晚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了！
花无心上前一步：\"我不在乎那些。我只知道，你救过我的命，而我...\"
\"而你什么？\"五叶一枝花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花无心，我们不是一路人。你走吧，别再来了。\"
她转身就要回屋，花无心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五叶一枝花猛地甩开他的手，却在接触的瞬间脸色一变。她迅速扣住花无心的脉门，神色骤变：\"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花无心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已经泛起不正常的青色：\"可能是刚才挡暗器时...\"
五叶一枝花不由分说拉着他进屋：\"进来！这毒发作极快，不及时解毒会伤及心脉！\"
花无心任由她拉着，嘴角却微微上扬。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在乎他的。
茅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架子上摆满了各式药罐和晒干的药材。五叶一枝花让花无心坐在矮榻上，迅速取来银针和几味药材。
\"把上衣脱了。\"她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花无心乖乖照做，露出精壮的上身。五叶一枝花的目光在他胸口的一道旧伤疤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三个月前他为救她而受的伤。
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开始施针。银针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准确地刺入花无心背部的各个穴位。花无心只觉得一阵酸麻，随后那股在体内蔓延的寒意开始消退。
\"七煞门的'蚀心散'...\"五叶一枝花一边施针一边低声说，\"幸好你内力深厚，又遇到的是个用毒不精的弟子。\"
花无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好了。\"片刻后，五叶一枝花收起银针，递给他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喝了它，余毒就能清干净。\"
花无心接过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药汁苦得他眉头紧皱，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抱怨。
五叶一枝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倒是条汉子。\"
花无心擦了擦嘴，认真地说：\"谢谢。不过，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七煞门的人会找上门来吗？\"
五叶一枝花沉默片刻，走到药柜前整理药材，背对着他说：\"我师父'毒手药王'当年与七煞门掌门有血仇。师父淡出江湖前将衣钵传给我，也把这份仇恨交给了我。\"
\"所以你隐居桃花教...\"
\"不是为了隐居，是为了研究一种能克制七煞门独门毒功的药剂。\"五叶一枝花转过身，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我要让他们也尝尝毒发身亡的滋味。\"
花无心心头一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五叶一枝花——充满仇恨与决绝，与平日那个安静配药的女子判若两人。
\"复仇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他轻声说。
五叶一枝花冷笑一声：\"说得轻巧。你没见过我师父毒发时的惨状，没听过他断筋脉的哀嚎。七煞门的人不配活在这世上！\"
花无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让我帮你。\"
\"为什么？\"五叶一枝花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就因为那点救命之恩？花无心，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不是怜悯。\"花无心深吸一口气，\"是因为...\"
他的话没能说完。五叶一枝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晃着向前倾倒。
花无心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五叶一枝花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放开我...我没事...\"
花无心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榻上。他这才注意到，五叶一枝花的手腕细得惊人，青色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你病了？还是...中毒了？\"花无心声音发紧。
五叶一枝花别过脸去：\"与你无关。\"
花无心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用自己的身体试药？\"
五叶一枝花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花无心感到一阵心痛：\"你疯了！这样下去仇没报成，你自己就先...\"
\"值得。\"五叶一枝花轻声说，眼神坚定，\"只要能研发出克制七煞门的毒药，我这条命算什么？\"
花无心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他蹲下身，平视着五叶一枝花的眼睛：\"听着，从现在开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会留下来，帮你找到更好的方法。\"
五叶一枝花想拒绝，却在对上他坚定的目光时愣住了。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她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珍视。
\"为什么？\"她再次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花无心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我在乎你。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不是因为怜悯，仅仅因为...你是你。\"
茅屋内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药炉上的水壶发出轻微的沸腾声。阳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五叶一枝花长久地凝视着花无心，眼中的坚冰似乎有了融化的迹象。但最终，她还是抽回了手。
\"傻瓜...\"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你会后悔的。\"
花无心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温暖：\"我花无心做事，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