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这个夜晚,无人能够安然入眠。
太极殿之上,李世民心情极佳。
对太子李承乾在危局中的表现,毫不吝啬赞赏:
“太子临危不乱,智勇双全,勘破逆贼奸计,此乃社稷之功!”
赏赐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东宫。
王玄,这位在风暴中坚定选择太子阵营的御史中丞,一步登天,成为了御史大夫。
朝堂之上,言官一系,太子已然有了自己坚实的喉舌。
苏亶因为调度京畿得力,确保了京城稳定,获赐特进,荣宠比以往更甚。
常胜更是平步青云。
常胜不仅继续执掌东宫卫率,更被授予统领部分羽林卫的兵权。
太子在京畿的军事力量,明面上已不容任何人小觑。
至于道王李元庆及其核心党羽的处置,则展现了雷霆手段。
谋逆这样的大罪,绝无任何姑息的可能。
数十颗人头滚落在地,其酷烈的手段,有效地威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与旧日勋贵。
李承乾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力推动对隐组织余孽及涉案官员的甄别清查。
他深谙刚柔并济的策略运用。
对那些罪大恶极、死不悔改的顽固分子,便通过王玄执掌的御史台穷追猛打,绝不留情。
而对那些受到胁迫、不明真相的从犯,则在律法许可的框架内,争取宽大处理。
以此分化瓦解,借此良机,清除了不少朝堂中的潜在威胁,也悄然安插了更多忠于东宫的实干之才。
私下里,李世民数次在甘露殿召见李承乾。
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对于太子在圜丘之乱中那近乎未卜先知的布局,以及对道王心腹如李敬业等人的精准策反,心中始终悬着一份疑虑。
“承乾,”李世民的语气听来平和,实则暗藏锋锐,“道王图谋不轨,你竟然早就察觉了?”
“道王府中的内线,是什么时候布下的?朕的百骑司,居然也没能比你先行一步。”
李世民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杯中浮叶,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坊间都在传,太子身怀异术,能洞察人心,预知未来,这事……究竟是真是假?”
帝王的猜忌,就像甘露殿窗外那片挥之不去的阴云,不减反增,愈发浓厚。
李承乾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破绽,恭敬回应:
“父皇明察秋毫。”
“儿臣并无什么异术,不过是平日里多加留心观察,从多方面听取讯息罢了。”
“道王的行事,早已显露破绽,道王与前隋余孽暗中勾连,儿臣也是通过常胜等人长期追查,才勉强掌握了些许线索。”
“至于策反道王府的人,也不过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辅以利害剖析,侥幸成功。”
“若非有父皇的天威震慑在前,儿臣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李承乾巧妙地将一切功劳归于细致入微的情报分析、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常胜、王玄等人的得力辅佐。
随即,李承乾话锋一转,主动进言:
“儿臣近来偶得一些农耕水利方面的新方法,譬如曲辕犁的构造、高产稻种的培育之法,以及一些水利设施的改良图纸,不敢私自藏匿,愿即刻献予朝廷,交由工部试验推广,或许能对国计民生有所裨益。”
此举,既是表明太子的公心,也是一种极为高明的自保策略。
长孙皇后的寝宫之内,苏玉儿正陪着皇后闲话家常。
长孙皇后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
“玉儿啊,太子此次立下大功,母后也为你感到高兴。”
“只是,你要明白,过刚则易折,锋芒太过显露,未必就是福气。”
“你需时时在旁提醒太子,行事当如深潭之龙,敛其锋芒,守其拙朴,方能行稳致远,不蹈险途。”
苏玉儿何等聪慧,自然听出了皇后话语中的深层含义,柔声应下:
“母后教诲的是。”
“殿下对父皇,素来怀有孺慕之情,其忠诚之心,苍天可鉴。”
“只是少年人难免锐气尚盛,还需岁月磨砺。”
“儿臣定当尽心尽力,在旁规劝。”
丘神绩的日子,则显得有些难熬。
丘神绩对东宫的暗中调查,始终没有半点进展。
数次看似隐秘至极的行动,都被常胜不动声色地察觉,并以巧妙手段化解于无形。
这让丘神绩在李世民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愈发觉得东宫水深莫测,难以撼动分毫。
李世民对于李承乾所展现出的坦诚与能力,心情愈发复杂难明。
这个儿子,让李世民为其成长感到欣慰,同时也对其深不可测的手段生出忌惮。
李世民沉吟数日之后,做出了一个让满朝文武都大感意外的决定。
朝会之上,李世民当众宣布:
“河东路去岁遭遇严重蝗灾,至今民生凋敝,流民失所,地方豪强趁机大肆兼并土地,导致民怨颇深。”
“朕意已决,特命太子承乾为安抚河东黜陟大使,总揽河东路灾后重建、安抚流民、清查田亩、惩治不法奸吏豪强等诸项事宜。”
“限期半年,务必使河东路恢复生机,百姓安居。”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河东路,那可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亦是宗室勋贵、士族门阀利益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之所。
蝗灾之后,更是各种矛盾集中爆发,俨然一个巨大的泥潭,稍有不慎便会深陷其中。
将太子派往如此险恶之地,远离朝堂中枢的权力旋涡,表面上看似是放权历练,实则不啻于一次极其严峻的生死考验。
这等于是将李承乾置于一个完全没有宫廷阴谋可以预先洞察的环境,要真正检验太子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那些来自后世的先进理念,在错综复杂的现实面前,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是仅仅纸上谈兵。
李世民更在退朝之后,单独召见李承乾时,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承乾,若此事办不好,你之前立下的那些功劳,恐怕也要因此黯淡几分了。”
东宫书房之内,褚遂良满面忧色,对李承乾进谏道:“殿下,河东路水深难测,宗室勋贵在那里的势力极为庞大,田连阡陌,官商勾结,早已自成一套稳固的体系。”
“此行,名为安抚,实则无异于与群狼夺食,凶险万分,危机四伏。陛下此举,恐怕是……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李承乾望着窗外,眼神平静无波:“褚师所言,孤岂能不知。这正是父皇布下的阳谋。孤若选择退缩,便恰好坐实了外界眼中那个只会玩弄权术、并无实干之能的刻板印象。”
“此行,亦是孤向父皇、向天下证明,孤不仅仅能勘破宫闱阴谋,更能开创太平盛世的绝佳机会。”
他慨然领命,没有丝毫犹豫,随即开始着手组建前往河东路的团队。
除了常胜、王玄(李承乾特意向李世民请求王玄随行,李世民沉吟后准奏,御史大夫之位暂由他人代理),他还特意从寒门士子之中,精心挑选了数名虽然出身微末、并无显赫背景,却富有实干精神、对推行新政抱有极大热忱的年轻人。
譬如马周、刘仁轨等人,皆被他纳入了团队之中。
这些人,要么在地方任上做出过一些令人瞩目的政绩,要么在某些专业领域拥有过人的才能,只是苦于没有施展的机遇和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