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厂巨大的废墟,在白日里依旧是一片被鬼气笼罩的荒芜景象。
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枯草和尘土,在断壁残垣间穿梭。
偶尔有附近村庄的樵夫或胆大的流民远远瞥见那些清理废墟的身影,也只当是些走投无路,被鬼窑丰厚饭食吸引的可怜虫在劳作。
没人会想到,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土地深处,正酝酿着一股足以撼动京城根基的力量。
半两茶的粥棚前,人流依旧。
但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
除了那救命的糊糊香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和期盼。
陈大没有站在柜台后,而是背着手,如巡视领地的头狼一般,目光锐利的在排队的人群中扫视。
他身边站着黑子和李胜,两人身着靛蓝色劲装,腰挎未开刃的刀胚,气势逼人,与周围衣衫褴褛的流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跟着大爱义军,能吃饱,能穿暖,能像个人!
“都听好了!”
陈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的压过了嘈杂,
“大爱义军预备队要招人了!”
话音刚落,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双渴望的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年龄十六到三十五!身体没大毛病!能扛得住冻,吃得了苦!”
“身家清白!偷鸡摸狗,欺软怕硬的孬种,滚远点!”
“最重要的!”
陈大猛地提高音量,目光如电,
“要绝对忠心!忠心于主子!忠心于大爱!
敢有二心,三刀六洞,绝不姑息!”
陈大顿了顿,看着那些或激动,或畏惧,或犹豫的面孔,冷冷道,
“觉得自己够格的,粥领完了,去后院找石头登记!
记住,是自愿!
没人逼你!
但进来了,就得守大爱的规矩!”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热血沸腾的演讲,只有冰冷现实的筛选条件。
但这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和分量。
领完粥,一些自认符合条件,眼神中还带着不甘和野性的青壮,
默默的带着几分忐忑走向粥棚后面那个被简单清理出来的小院。
小院里,石头正坐在一张破桌子后。
他依旧沉默,面前摊开一本粗糙的册子。
他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是用那双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名字?”
他声音低沉。
“王...王大牛。”
“以前干过什么?”
“在..在码头扛过包。”
“家里还有人吗?”
“没了,都饿死了...”
“为什么想进大爱?”
“想吃饱饭!想不再被人欺负!”
王大牛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石头点点头,在册子上记下,
【王大牛,码头力夫,家无存,求存抗欺】
记完便示意道,“那边等着。”
登记的过程极其简短高效。
石头的问题直指核心,身份背景,动机,有无仇怨。
那些眼神闪烁,回答含糊,或者明显带着市井油滑气息单纯向来占便宜的,都被他不动声色地筛掉了。
最终留下的,大多是像王大牛这样身世简单,走投无路,眼神深处还燃烧着一丝不屈火焰的汉子。
入选者们被告知,今夜子时,在烂泥街尾废弃的土地庙集合,过时不候。
没有解释去向,没有说明任务。
子夜时分,寒风刺骨,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大地一片漆黑。
二百名被选中的青壮蜷缩在破败的土地庙阴影里,冻得瑟瑟发抖,
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一丝对未来的希冀。
突然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正是李胜和他手下的几名斥候队员。
他们全身包裹在深色的衣服里,脸上也蒙着布巾,只露出鹰隼般的眼睛。
“噤声!”
李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着我,不许点火,不许交谈,脚步放轻!
掉队的,自己滚回去!”
没有多余的话,这支沉默的队伍在李胜等人的带领下,融入夜色的溪流,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烂泥街。
他们贴着城墙根最深的阴影,避开偶尔有灯火的主道,专挑那些连野狗都嫌弃的狭窄陋巷和干涸的沟渠行进。
寒风是最好的掩护,掩盖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
李胜如识途的老马,对京城黑暗中的脉络了如指掌。
他不断打出简洁的手势,队伍时而疾行,时而匍匐,时而分散隐蔽,躲避着远处巡夜兵丁油灯晃动的微光。
整个过程,除了风声和心跳,再无其他声响。
新兵们紧张得手心冒汗,但看着前方斥候队员那娴熟而冷静的动作,一种莫名的信任和归属感开始滋生。
一个多时辰后,当砖窑厂那巨大,沉默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时,新兵们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军营竟然是这片传说中的鬼地!
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但看着带路的斥候队员毫不犹豫地穿过一道伪装巧妙的入口,
一处坍塌的土墙缺口,用枯枝和破木板遮掩,
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进入窑洞区域,景象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简陋破败,但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用破木板和草席搭起了简陋的棚屋,供预备队居住。
几处篝火在避风处燃烧,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照出一些正在值夜,同样身着靛蓝劲装的身影,
那是锋锐队的老兵。
“到了。”
李胜停下脚步,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
“这里就是大爱义军的根基之地!
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这里没有鬼,只有比鬼更可怕的训练和规矩!”
他话音刚落,陈大那魁梧的身影就从主窑洞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黑子和林小月。
三人往那里一站,无形的压力瞬间就笼罩了新兵们。
“欢迎来到地狱。”
陈大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我是陈大,大爱义军统领。
这两位,是你们的直属教官,
黑子,负责把你们这群软脚虾练成能杀人的刀!
林小月,负责教会你们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敌人闭嘴!”
黑子抱着他那柄未开刃的刀胚,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
目光在新兵们脸上扫过,就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一般。
林小月则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冷淡,那神情就像在看一群没有生命的物件。
新兵们被这阵势吓得大气不敢出。
“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了吗?”
陈大指着黑子等人,
“看到他们手里的家伙了吗?想要?就得拿命来换!”
“从今晚开始,你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睡的是草棚,吃的是糙粮,练的是筋骨!
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滚!留下来的,就得记住...”
陈大猛地提高音量,声如炸雷,
“你们的命,是主子的!
你们的血,要为大爱而流!
你们的目标,是跟着主子,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听明白了吗?!”
话音一落,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明...明白...”
新兵们稀稀拉拉,带着颤抖的回答。
“都没吃饭吗?!大点声!”
黑子猛地踏前一步,咆哮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前排新兵脸上。
“明白!!!”
新兵们被吓得一激灵,扯着嗓子吼了出来,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破音的恐惧和一丝被强行激发的血性。
“很好。”
陈大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跟着你们的教官,滚去睡觉!
明天寅时正,校场集合!迟到者,鞭十!”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温情脉脉。
只有冰冷的下马威和严苛到极致的规矩。
新兵们就像受惊的羊群,在黑子和李胜手下的驱赶下,惶惶然的钻进了散发着霉味的草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