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一行人终于弃车换船,进入了长江流域。
滚滚长江东逝水,湍急的江面带着货船一路疾驰,风帆高高扬帆起,被江风吹得鼓鼓的。
风大水急,船走得快,有人欢喜有人愁。
许灼华靠着桅杆站立,旁边是负责长江流域的负责人,陈四海的堂兄,陈江海。
陈江海和陈四海长得很像,不过陈江海年长些,也更持重。
长江流域一向混乱,又靠近新海城,容易生事端,陈江海能坐到负责人的位置,说明他是有真本事傍身的。
自从上了船,陈江海就一直跟着许灼华,把长江流域的概况介绍了七七八八。
“大小姐,过了苏州就快到了,就是少帅着急回去,否则咱们在苏州歇歇脚,大小姐没去过苏州吧?那里美得很,只要靠岸苏州,我一定要进城逛逛。”
陈江海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许灼华却听得不太认真,她裹了裹身上的皮衣,看着船尾凭栏相依的两个身影。
自从程牧昀知道自己妻子的死期之后,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罗云樵的左右,喝喝茶、聊聊天,哄得罗云樵花枝乱颤动。
许灼华心里烦闷极了,“陈主事,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陈江海正色道:“您是大小姐,又有许家的管事玉佩,您就是我们的东家。”
许灼华轻轻拨弄了一下腰上挂着的玉佩,许积信走之前,特意嘱咐许灼华要把玉佩挂在显眼的地方,说是有大用处。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许灼华并不想掺和进东行南线里面,过不了多久,东行的南线的价值更甚,想争抢的人更多,自己还是远离危险比较好。
许灼华笑了笑,“玉佩是老爷给我傍身的,为了做事方便,我已经出嫁,许家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染指东行南线。”
顿了顿,许灼华看着船尾的身影,心里很痛,说道:“陈主事,你还是把你的热情留给能说得上话的人吧。”
陈江海活了四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许灼华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大小姐说的是姑爷吗?”
许灼华心痛得有些喘不上气,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这个时代,不就是男人说话比女人管用吗?
她叹息一声,“是啊,长江流域的情况,陈主事还是传达给程牧昀吧。”
陈江海转过身,手指搭在栏杆上,看着底下湍急的江面,轻点手指。
“大小姐是不是不知道许家玉佩代表着什么?”
许灼华的视线终于从船尾的身影上离开,漂亮的眼睛看着陈江海,“代表我是许家人?”
陈江海笑了笑,笑许灼华的天真,她果然不知道玉佩代表着什么。
“东行南线成立以来,东家就定下了几个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此线可易主,不见来人见玉佩’,意思就是,谁拿着玉佩,就可以对东行南线有百分之一百的话语权,就算是张嘴要把这艘货船白送给别人,也是可以的。”
许灼华愣了愣,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她颤抖着问:“这块玉佩?”
陈江海点点头,“木棉玉佩,除了东家和大少爷,我再也没见人带过,连二少爷都没有。”
许灼华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她回想起许识秾把玉佩交给她时,脸上坚定的神情。
许识秾是甘愿给她的,虽然没说玉佩的含义,但作为一个驰骋商海多年的老油条,他不可能想不到会有人把含义说出来。
但作为一个没血脉联系的养女,又离家多年,许灼华跟许识秾见面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许灼华实在想不出来的许识秾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玉佩交给她,可能是事急从权,许识秾害怕许积信会出事吧。
“这块玉佩,跟着我到了新海城,就回许家了,给我就没有关系了。”许灼华依依不舍地把玩着玉佩,知道它的意义,更加舍不得了。
还没享受过这块玉佩带来的权利,真是可惜。
陈江海轻笑一声,许灼华疑惑地看向他。
“大小姐,这一路上早就传疯了,您是东家指定的少东家,若是东家不想听到这种话,怎么可能任由它疯传?”
许灼华顿住,她这一路上受过的照拂不少,很多人虽然表面上听程牧昀的话,但实际上还是要问问她,只是她懒得搭理而已。
仔细想想,当初为了保全东兴南线,许家给了程牧昀不少股份和权力,可能心里也不痛快吧?
虽然很多东西都是靠着许灼华的嫁妆送过去的,但两家为了面子,都没有再提过,程牧昀在东行南线上,就代表了许灼华。
毕竟这个时候,就是亲女儿,也比不上姑爷的分量重,男人说的话才有用。
这次许灼华现身,还带着许家的玉佩,连已经接手东行南线的许积信都没有待遇,这是要宣誓什么。
许识秾有意打压程牧昀?还是真的要把东行南线交给自己?是什么让他这么做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程牧昀才疏离自己?
许灼华晃了晃脑袋,不可能,程牧昀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
那是为什么?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许灼华心情烦闷地回了新海城。
这几天她一直想问程牧昀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都被他一句话带过去。
更有甚者,他有一晚上没有回房睡觉,第二天还跟罗云樵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
气得许灼华一点都不想搭理程牧昀。
众人整理货物的时候,许灼华一个下了船,叫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双手插在袖子里,歪着身子问许灼华,“小姐,去哪?”
许灼华愣住了,杏花还在船上,萧梧新去了北平,陈鹤德有事要忙……
思来想去,她好像没有朋友了。
许灼华抬头望了望天,清澈湛蓝,寒风吹过里,她清醒了一点。
“去许宅。”
不论如何,先去许家把玉佩还回去。
她跟许家的关系,向来是靠程牧昀连接,没有血缘这一层纽带,又是这乱世里,早晚会被抛弃。
自己还回去,好过人家来找自己索要。
程牧昀的名声那么差,她不想许家被影响,许家的人都至诚至热,以后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到了许宅,走进院子,许灼华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棵巨大木棉树,光秃秃的树枝向上延伸着,就好像是一只只干枯的鬼手向老天爷索要什么一样。
管家说,大夫人和许明华不在,出门喝茶去了,老爷在书房。
许灼华摘下来腰上的玉佩,递过去,道:“虎狼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二哥继续往东州去了,这块玉佩我就不留着了。”
管家没有接玉佩,对着许灼华笑了笑,“二少爷的电报早就发过来了,这趟辛苦大小姐了,老爷在书房等您。”
许灼华愣住,“我不过去了。”
管家却坚持道:“陈江海的电报昨晚送过来后,老爷一直在书房等您。”
许识秾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许灼华敢说自己跟许识秾根本就不熟,他也没表现出来过任何对她的关心。
玉佩在自己手里,她总是不安心,也怕程牧昀会因此顾虑,现在这个危机关头,许灼华还不想跟程牧昀离心。
索性迈开步子,跟着管家进了书房。
许识秾正坐在长桌后面,拨弄着算盘,管家关上门退了出去。
许灼华看着许识秾,他专注地算着账,没有抬头。
屋子里只有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许灼华听得心烦,径直走过去,将玉佩放在桌子上。
“老爷,玉佩给您放在这里了,一切顺利,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许灼华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许识秾的声音。
“这一趟,对东行南线了解多少?”
许灼华停下脚步,“见识了不少,东行南线盘根错节,罗网密布,人员众多,是个不小的工程,可见一斑。”
许识秾道:“你这次走的是苏线,下一次再去东州界内见识见识青线。”
许灼华转过身,脸上带着疑惑,“您是什么意思?”
许识秾没有立刻回答,抬起下巴,看向桌上的玉佩,“玉佩你拿走吧,这玩意本来就是你的,东行南线的很多股份都在你名下。”
陈江海的话在许灼华的脑海里回荡,“此线可易主,不见来人见玉佩”。
说明就算手握东行南线全部股份,也比不上这一块玉佩。
线路运输靠的是人,线上的人只认玉佩。
许识秾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把东行南线交给许灼华。
“为什么?”许灼华问道?
许识秾的视线终于落在许灼华的身上,他看着许灼华,漂亮得让人一眼难忘的女儿,此刻脸上带着震惊。
“给你留一条活路。”
什么?
许灼华疑惑地看着许识秾。
许识秾合上手底下的账本,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后,语重心长地说:“我虽然把东行南线全权交给了老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在干什么我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