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明远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到了自然醒。他猛地坐起身,窗外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匆忙穿好衣服下楼,发现小雨正踮着脚尖在厨房里忙碌,灶台上的小锅冒着热气。
\"小雨?你在做什么?\"明远惊讶地问。
小雨转过头,脸上沾着一点面粉:\"我在给爷爷煮粥!奶奶说过,生病的人要喝白粥养胃。\"
明远走近一看,锅里的粥已经煮得浓稠,散发出淡淡的米香。灶台虽然一片狼藉,但这份心意让他心头一热。
\"爷爷呢?\"
\"在院子里。\"小雨用勺子搅动着粥,\"他说呼吸新鲜空气对心脏好。\"
明远走到后院,看见父亲坐在梨树下的藤椅上,手里拿着那块未完成的木雕。老人的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每凿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但眼神依然专注。
\"爸,早上好。\"明远轻声说。
李建国抬起头,晨光在他的皱纹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醒了?\"
\"嗯,您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
\"好多了。\"李建国简短地回答,又低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明远注意到父亲今天的气色确实比昨天好些,但眼下的青黑依然明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爸,我昨天在妈房间里...\"
\"明远。\"李建国突然打断他,放下刻刀,\"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但小雨的身世...\"
\"她是我们李家的孩子,这就够了。\"李建国的声音低沉而坚决,\"你妈留下的东西,收好就行,别去深究。\"
明远还想说什么,小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爷爷,叔叔,粥好啦!\"
李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先吃饭吧。\"
餐桌上,小雨兴奋地展示着她的\"杰作\"——一锅煮得恰到好处的白粥,配上一小碟她自制的咸菜。明远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
\"小雨,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他忍不住问。
\"奶奶教的呀!\"小雨骄傲地说,\"奶奶说女孩子要会照顾家人,尤其是生病的时候。\"
李建国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安静地喝粥。明远注意到父亲的眼睛有些发红,但他什么也没说。
饭后,明远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透过厨房窗户,他看见小雨搬了小凳子坐在父亲旁边,两人一个雕刻一个看,画面宁静而和谐。这种默契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明远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在他缺席的五年里,父亲和小雨已经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洗完碗,明远决定再去母亲房间看看。昨天匆匆一瞥,或许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三楼依旧安静,檀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明远轻轻推开门,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梳妆台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漂浮。
他首先检查了那个上锁的抽屉——照片和银手镯还在原处。明远小心地取出照片再次端详,试图从女子的面容中找出更多线索。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朴素,但气质温婉,与小雨确实有几分神似。
\"她到底是谁?\"明远喃喃自语。
他翻遍抽屉的每个角落,希望找到照片缺失的部分或更多线索,但一无所获。正当他准备放弃时,目光落在母亲的梳妆镜上——镜框边缘似乎有一道细缝。
明远小心地取下镜子,发现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母亲熟悉的笔迹:
\"若我有什么不测,请照顾好小雨。她的母亲林月是好人家的女儿,当年那场意外不是她的错。手镯是信物,日后若有林家来人,请交还。建国脾气倔,你要多体谅他。\"
纸条没有落款日期,但从纸张泛黄的程度看,应该是母亲生病后期写的。明远反复读着这几行字,试图拼凑出背后的故事。\"林月\"、\"意外\"、\"信物\"——这些零碎的线索反而让谜团更加扑朔迷离。
\"叔叔?\"小雨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得明远差点把纸条掉在地上。
\"小雨!你怎么上来了?\"他急忙把纸条塞进口袋。
\"爷爷说想喝茶,我来找奶奶的茶叶罐。\"小雨走进房间,好奇地看着明远手中的镜子,\"你在干什么呀?\"
\"我...想看看妈妈的东西。\"明远含糊地回答,把镜子挂回去,\"你知道奶奶的茶叶放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小雨跑到衣柜旁,从顶层取下一个青花瓷罐,\"奶奶最好的龙井在这里,爷爷只有特别的日子才舍得喝。\"
明远看着小雨熟练的动作,突然问道:\"小雨,你记得你妈妈的样子吗?\"
小雨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黯淡下来:\"不记得了...爷爷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叔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妈妈的事?\"
明远一时语塞。他不能把刚发现的线索告诉小雨,那只会给孩子带来更多困惑。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完全否认。
\"我...只是好奇。\"他最终说道,\"等爷爷身体好些,我们一起问他好不好?\"
小雨点点头,抱紧茶叶罐:\"嗯!爷爷说过,等我长大了就告诉我爸爸妈妈的事。\"
下楼后,明远帮父亲泡了茶。李建国接过茶杯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明远的手,那一瞬间的温暖接触让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爸,我打算多留一段时间。\"明远突然说,\"等您身体完全康复再说。\"
李建国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没有抬头:\"随你。\"
这简短的回答既不是欢迎也不是拒绝,但明远已经学会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寻找接纳的迹象——至少,父亲没有直接赶他走。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明远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从买菜做饭到打扫卫生。李建国起初对他的笨手笨脚嗤之以鼻,但渐渐地,批评少了,沉默的认可多了。
小雨成了两人之间的润滑剂。她总是能找到让爷爷开心的话题,又会在明远沮丧时送上甜甜的微笑和鼓励。这个十岁的女孩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照顾他人的情绪。
一天下午,明远在整理阁楼时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打开后,里面竟全是他的东西——小学的奖状、中学的课本、甚至还有他青春期偷偷写的小说草稿。这些东西都被精心保存着,尽管他离家时曾决绝地说要抛弃过去的一切。
最下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一叠汇款单的存根——过去五年他从深圳寄回家的每一笔钱,父亲竟然都留着,而且一分未动。
明远坐在地上,一张张翻看那些存根,喉咙发紧。他以为这些钱至少能帮补家用,却不知父亲宁愿过着清贫的生活也不愿动用儿子\"施舍\"的钱。
\"找到宝贝了?\"父亲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
明远慌忙擦了下眼睛,抬头看见父亲站在光影交界处,面容模糊。
\"爸...这些汇款...\"
\"放着也是放着。\"李建国走下楼梯,在箱子里翻了翻,\"你小时候的字写得真难看。\"
这句突如其来的调侃让明远愣住了。父亲几乎从不开玩笑,更别说这种带着温情的话语。
\"我...我没想到您还留着这些。\"明远轻声说。
李建国拿起一本明远中学时的作文本,翻了几页:\"你妈经常拿出来看。特别是...你走后。\"
明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爸,对不起。\"
李建国的手停在某一页,上面是明远十五岁时写的《我的父亲》:\"...我爸爸的手很粗糙,上面布满老茧和伤痕,但就是这双手,能雕出最精美的小动物,能修好任何坏掉的玩具...\"
老人轻轻合上本子,放回箱中:\"过去的就过去了。\"
这简单的六个字,在明远听来却像是某种原谅的信号。他鼓起勇气问道:\"爸,能告诉我小雨的事吗?我发现了妈妈留下的纸条...\"
李建国的表情立刻变得警惕:\"什么纸条?\"
明远掏出那张从镜框后找到的字条。父亲看完后,长叹一口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你妈一直心太软。\"他最终说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但小雨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是吗?\"明远小心地问。
李建国沉默良久,目光落在箱子里的那些回忆上:\"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她。\"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到了'?\"
\"明远,\"父亲突然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为什么我反对你去深圳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明远措手不及:\"因为...您觉得那太远了?\"
\"因为太像了。\"李建国摇摇头,\"太像你哥了。\"
明远如遭雷击:\"我...哥哥?\"
李建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就要离开。明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爸!什么哥哥?我从不知道我有个哥哥!\"
阁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建国背对着明远,肩膀微微颤抖:\"李明月,你哥哥。二十年前,他也说要出去闯荡,结果...\"
\"结果怎样?\"明远急切地问。
\"一场车祸。\"父亲的声音沙哑,\"才十九岁。你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明远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竟然有个素未谋面的哥哥,而这个哥哥也和他一样,为了追求梦想离家远行,却再也没能回来。这终于解释了为什么父亲对他去深圳的反应如此激烈——那不是简单的固执,而是深切的恐惧。
\"小雨...是明月的女儿?\"明远突然将一切联系起来。
李建国终于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月儿走后,林月——小雨的母亲——独自抚养孩子。后来她生了重病,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我们。你妈给她取名'小雨',因为她是雨天来的。\"
明远的心剧烈跳动着。所有的拼图终于开始归位——照片上的女子是小雨的母亲林月,而小雨是他已故兄长的女儿,他的亲侄女。母亲想告诉他的就是这个秘密,而父亲多年来一直守护着这个伤痛的往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明远哽咽着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李建国苦笑,\"让你带着愧疚生活吗?我们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明远心中多年的枷锁。父亲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阻拦和冷漠,背后竟是如此深沉的保护。
\"爸...\"明远上前一步,想要拥抱父亲,却被老人抬手制止。
\"别跟小雨说。\"李建国恢复了一贯的严肃,\"等她再大些...我会告诉她关于父母的事。\"
明远点点头,尊重父亲的决定。两人沉默地收拾好箱子,一前一后走下阁楼。尽管还有许多细节有待厘清,但最重要的谜团已经解开——小雨是这个家珍贵的延续,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
晚饭时,明远忍不住频频看向小雨,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兄长的影子。现在想来,小雨的眉眼确实有几分李家人的特征,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小褶子,和明远小时候一模一样。
\"叔叔,你今天怎么老看我呀?\"小雨歪着头问。
\"因为你今天特别可爱。\"明远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建国清了清喉咙,转移了话题:\"明天张医生约了复查。\"
\"我陪您去。\"明远立刻说。
这次,父亲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时,明远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五年来第一次,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这个家承载了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和情感,而现在是时候重新成为它的一部分了。
他掏出手机,翻出深圳房东的电话号码,犹豫片刻后,发了一条短信:\"您好,我决定退租,请处理我留在公寓的物品。谢谢。\"
发完这条信息,明远感到一种释然。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和挑战,至少此刻,他确定自己正站在应该站的地方——回家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而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