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得那双狭长的眼眸愈发温柔。
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渝州,平日里吃的饼和面都少,如今桌子上摆的晚膳,菜系多样,模样精致,口味偏甜。
温拾卿回过神,放下手中筷子摸了摸后脖颈:“吃的惯,只是有些闷闷的,苏兄,不知这驿站可有.....”
“大人!不好了!” 门外突然传来驿卒的惊呼声,打断了她的话。
驿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城西驿站走水了!马匹受惊四处逃窜,还请二位大人速速前去查看!”
两人神色一凛,急忙起身跟了出去。
“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火光突然就大起来了。”
要赶到城西,最快的是骑马。
苏景逸上了马,抓紧缰绳,眼神往后扫了眼,就看见温拾卿站在马匹旁,手脚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怎么了?”
温拾卿抓着,上去倒是简单,毕竟她打马游街骑得就是马,然后也从马上摔下来,头开了瓢。
看见马心有余悸。
她骑马的技术实在是支持不了她骑马奔到城西去,一路上不知道脑袋要开多少次瓢。
“没什么,苏兄,要不你先随他去,我随后就到。”
她抿着唇,笑的有些牵强,月光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温拾卿不知道这副模样落在苏景逸眼里,无助又像是求助。
见他微微蹙了蹙眉心,温拾卿还欲开口,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整个人腾空而起,跌进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
等她坐上马背,两人皆是一愣。
温拾卿是没想到这样的发展,按理说她要真是个男子,这样的发展确实没什么问题。
毕竟这样不耽误事情,两个男子也没什么问题。
可、可她不是啊!
离得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陌生的雪松气息将她重重包围,无孔不入。
隔着三层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身后胸膛传来的热度。
温拾卿僵直着脊背不敢动。
苏景逸怔愣则是,他没想到,温拾卿身子这样软。
方才情急之下,他将人拉上了马匹,原本是想着既然她害怕骑马,那不如同骑一匹,反正到城西很快,权宜之计。
两个男子也不会怎么样。
可真把人拉上了马,苏景逸才发现他跟其他男子很不同。
她的手腕是软的,不小心靠上来的肩膀也是软的。
握住缰绳的手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苏景逸低垂的扫了眼眼前人的发顶,喉结滚了滚。
正要收回视线,不经意瞥见了红透了的耳垂。
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苏景逸将她稳稳圈在身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抓紧。”
未等温拾卿反应,缰绳已狠狠甩出,骏马长嘶。
温拾卿不受控地往后仰去,后脑轻轻撞上苏景逸的下颌,整个人都栽进了怀里。
坏了。
她慌乱中抓住缰绳往前猛拽,却因用力过猛,反而让马匹步伐大乱。
她与苏景逸的身体在颠簸中不断相贴,一时间她记忆中摔下马的片段又活了过来,下意识的就寻找安全。
反而越靠越紧了些。
苏景逸手臂猛地收紧,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别抓缰绳,抓我。”
温拾卿松开了手,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浑身紧绷,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景逸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跳的她紧张至极。
等马稳定下来,温拾卿紧绷的神经才算是缓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抱歉,苏兄。”
不会骑马真是又耽误事,又耽误她。
等回去一定练,一定得练。
苏景逸圈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礼貌的拉开了距离:“无妨,别怕,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远处火场的红光将两人的轮廓染成绯色,温拾卿偷偷侧眸,看见苏景逸下颌绷紧的线条泛着薄汗。
当城西驿站冲天的火光近在眼前时,温拾卿听见苏景逸在她耳边低语:“待会儿跟着我,别离开。”
马匹在火场外围停下,苏景逸翻身下马,却没有立刻松开扶着她的手。
他仰头看着她,月光与火光在他眼底交织,照得那双眼眸愈发深邃:“下来,我接着你。”
温拾卿也没矫情没扭捏,她身为“男子”,不能表现得太过。
于是便跟着下了马。
赶过来还是费了些时间,渝州的知府先赶到了,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残垣断壁间,火星仍在噼啪作响,烧焦的梁柱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与血腥味。
“苏大人!温大人!” 渝州知府匆匆赶来,官服上沾满灰烬,“卑职已派人清点损失,只是这火势蹊跷,似有人故意纵火......”
苏景逸微微皱眉,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可有可疑之处?”
“回大人,马厩的草料堆最先起火,且火势蔓延极快,不像是意外。”
知府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驿站的账簿和马匹登记册,都在大火中消失了。”
温拾卿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苏景逸。
他们这一趟来到渝州,下一站便是苏州,等巡查完苏州的就可返回京城。
今日是他们在渝州待的第二日,前两日都在巡查城东的,按着行程后日就该来城西驿站了。
偏偏这个时候。
两人对视,眼神中都是凝重和警惕。
“消失的倒是时候。”苏景逸面无表情的望着残垣断壁,眸子里是跳动的火焰。
待驿站的火势彻底熄灭,浓稠的黑烟化作缕缕灰丝飘散在夜空。
苏景逸掏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率先踏入仍有余温的火场。
温拾卿紧跟其后,踏入现场的瞬间,烧焦的梁柱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混着未散尽的焦糊味,直冲鼻腔。
她不禁蹙了蹙眉心:“烧得挺厉害啊。”
等查看完所有可疑之处,更鼓声已沉沉地敲过二更。
回到客栈时,整条街道寂静无声,唯有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今日累了吧?”
苏景逸走在温拾卿旁边,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温拾卿还沉浸在方才的火场里,闻言只摇了摇头:“不累,苏兄,这火蹊跷。”
苏景逸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眼底却满是凝重:“就差没明着说有问题了。那些人,倒是迫不及待。”
“要真是账目被烧了,就算有问题也没办法查。”
“饿不饿?”
两人踏入客栈,几乎是同时出声。
温拾卿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苏景逸,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苏景逸停下脚步,侧身垂着眼帘看向眼前的人。
烛火摇曳,在他的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我是问你累不累,饿不饿,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说。”
“今日去的匆忙,你碗里的饭都没来得及动两口。”
温拾卿微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的疲惫。
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让她此刻双腿酸痛,胃里也空荡荡地叫嚣着。
“如今都二更天了,饿不饿的无所谓了。”
温拾卿扫了眼空荡荡的客栈,这个时辰饿了也没得吃。
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明日再说吧,那我先回去歇息了。”
又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苏兄,告辞。”
说罢,提步就要往二楼走,可脚步刚迈开,肩膀上就压下来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温拾卿转身疑惑的看了眼苏景逸,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人就逼近一步,低头靠了过来。
她下意识往后仰,瞳孔猛地一缩,雪松扑面而来。
肩膀上的力道加大,让她后仰的动作停滞。
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疑,“别动。”
温拾卿真的不动了,甚至连呼吸都忘了,苏景逸抬手擦了擦她鬓边的烟灰。
擦完收手,可距离还是很近,苏景逸忽的轻笑了一声:“温兄,不需要连呼吸都忍着。”
这话让温拾卿猛地回神,她又羞又恼,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说别动,有烟灰你同我说,我会自己擦。”
被瞪了,苏景逸笑着挑眉,很稀奇,很不错。
“你走过去的时候我余光瞟见了,”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上手了,“顺手的事儿。”
“去吧,房间里等会儿。”
“还有事情吗?”
苏景逸抽出身上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笑了笑:“要是困可以先睡会儿。”
没说什么事情,转身就出去了。
温拾卿一脸懵的回到了房间,没有水,没法擦身子,也没法洗澡。
她原本想闻闻身上臭了没,鼻子嗅了嗅,却嗅到一股不属于她的雪松味。
仔细闻,竟然意外的不错。
她没睡,听苏景逸那意思,估计一会儿要来找她,以防万一她还是什么都不要动的好。
趁着空闲,温拾卿收拾了下账目。
没等多久,大约一刻钟,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扉轻启,苏景逸倚在门框上,手中托着个朱漆食盒,“吃点,吃完再睡。”
温拾卿愣愣的接过食盒,讷讷开口:“这么晚从哪弄来的吃的?”
“一点薄面,快吃吧。”苏景逸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说罢他起身就要回房,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的人喊了声:“苏兄,你不吃吗?”
苏景逸回头,身后的人探头出来,桃花眼里笑意满满,没了疏离拘谨,倒是显得可......
可什么?可爱?
他不禁一愣,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摇头笑道:“我晚饭的时候可没发呆。”
探出的脑袋又收了回去。
他脑海里还在思索着辞藻,不是可爱是什么?可心?
十七岁就是状元的人,此时脑海里居然词穷至此,一时间又分不清是词穷,还是意识中深刻的觉得就该是这样。
啧,是真累了。
苏景逸抬手捏了捏眉心。
怎么什么词都往温拾卿身上用。
渝州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原本计划半月返京的行程,被城西驿站那场大火彻底打乱。
耽误了不少行程,原本半个月能赶回京城,结果半个月都耽误在了渝州。
温拾卿跟在苏景逸的身后早出晚归的,驿站里的账册都烧毁了,只能去查知府和其他地方的记录。
一边要跟着知府查这起蹊跷的起火案子,一边又要去找地方对账。
总之就是工作内容翻倍,工作时间翻倍。
温拾卿和苏景逸倒是愈发的熟悉了,当着领导的面都敢吐槽工作了。
她取下斗笠,发梢还滴着水,却顾不上擦拭,只顾着调侃身旁的人。“今日那知府都被你吓到了。”
苏景逸有些好笑:“吓到?不至于,我脸都快笑僵了。”
“嗯,确实是笑的,我看着还好,”温拾卿两步走到他面前,眯着眼打量了下:“怎么那知府看你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
“可能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吧。”苏景逸笑着,将伞往前送了送,屈指轻轻弹了弹杵在面前的人:“让道,要淋雨了。”
“你是说他有份儿?”
“查案的事情我们先不管,我们查完了就先去苏州,等返回的时候看案宗。”
听到这话,温拾卿一喜,桃花眼亮了亮:“意思是我们要去苏州了?”
动作太大,身子出了伞面,苏景逸将人往里拉了拉:“嗯,这么高兴?”
“也不是,就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温拾卿擦了擦飘到右边脸的绵绵细雨。
“那今晚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出发。”苏景逸将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几分,自己的肩头却被雨水浸透,晕开大片深色。
看着她眼睛的光,嘴角也不由得弯了弯。
嗯,果然是很有感染力的笑脸。
从渝州到苏州很快,只用了一日的时间,早起出发到了黄昏时分就到。
从马车下来,瞬间被眼前的景色夺去了呼吸。
渝州的绵绵细雨落不到苏州。
绚烂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将整个苏州城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光晕中。
护城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的云彩,画舫悠悠划过,荡起细碎的金光。
岸边垂柳依依,随风轻摆,宛如江南女子的柔荑。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