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志从孙尚志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窗外梧桐叶子被风吹得翻白。他整了整西装领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棋该怎么走。
“孙区长留步,蔡老师也甭送了。”徐大志在门口摆摆手,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就几步路的事,我去王区长那儿坐坐就回。”
孙尚志和蔡亮站在门口,两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孙尚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区里坐了一年冷板凳,早就磨平了棱角。蔡亮倒是年轻些,最近跟着徐大志意气风发了。
“那徐总慢走。”孙尚志客气道,“你先忙事,随时来坐。”
徐大志点点头,转身往东面办公室走去。他边走边想,孙尚志这人太老实,老实人在官场上,那就是黄牛掉进井里——有劲使不上。
王生贵区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徐大志敲了敲门,里头传来爽朗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王生贵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见他来了,三两句挂了电话,热情地迎上来:“大志!稀客稀客!”
两人握了握手。王生贵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头发乌黑,眼神精明。他招呼徐大志在沙发坐下,亲自泡了壶龙井。
“王区长客气了。”徐大志接过茶杯,开门见山,“今天来,主要是想聊聊城西工业区地块的事。”
王生贵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公司拿下的那一千亩地,手续是走完了,可‘三通一平’的进度有点拖。”徐大志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水电还没接到边界,土地平整也才刚开工。这眼看着六月都过半了,要是拖到雨季,工程更不好办。”
“这个我清楚。”王生贵皱了皱眉,“区里最近事情多,各部门协调上可能有些滞后。”
徐大志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王区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那工厂设备都订好了,德国的生产线,下个月就到港。要是厂房建不起来,设备没地方放,一天光仓储费就得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王生贵眼神闪烁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我就是想,区里能不能给相关部门打个招呼,加快点速度?”徐大志笑呵呵地说,“当然了,该走的程序一步不少,就是效率上提一提。”
“这个好说。”王生贵一口应下,“我明天就开个协调会,把住建、水利、电力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叫来,专门推你这个项目。”
徐大志脸上笑容更盛:“那可太感谢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项目细节,徐大志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刚才在孙副区长那儿坐了会儿,他妹夫蔡亮是我老师,现在是培训部部长兼人事部副部长,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王生贵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孙尚志?”
“对,蔡亮是他妹夫。”徐大志像是随口一提,“今天孙副女儿结婚,蔡亮还说要赶去帮忙呢。”
王生贵眼睛一亮,放下茶杯:“老孙这人还可以,原先在规划办干了十几年,踏实肯干,就是太低调了。”
“是啊,老实人。”徐大志附和道。
王生贵沉吟片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大志,我有个想法。城西开发区现在是区里的重点,可分管领导一直没定下来,几个副区长都忙得脚不沾地。老孙原本在规划办这么多年,业务熟,人又稳重……”
他顿了顿,看向徐大志:“下次区领导班子会议上,我提个建议,让孙尚志同志临时负责城西开发区的协调工作,你看怎么样?这样你那边有事,可以直接找他,都是自己人,好沟通。”
徐大志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只露出适度的欣喜:“那敢情好!孙副要是能负责这一块,我这边就放心多了。”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孙尚志要是真管了城西开发区,那自己的项目就等于上了双保险。到时候手续什么的,可以让孙莉来经办。不行的话,给她配个助手,反正都是自己人。
又聊了十来分钟,徐大志起身告辞。王生贵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两人又握了握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从王区长办公室出来,徐大志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身又往孙尚志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碰上几个工作人员,都客气地跟他打招呼。徐大志在这片区投资了几个厂,算是纳税大户,脸熟得很。
孙尚志见他又回来,“徐董,跟区长谈完了?”
“事儿说完了。”徐大志笑道,“这不是您女儿今天大喜吗?我也跟着去沾沾喜气。”
孙尚志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徐董您这么忙……”
“再忙也得沾沾喜气啊!”徐大志打断他,“咱们现在也算半个自己人了,蔡亮在我那儿干得不错,您又这么照顾我的项目,于情于理我都该去。”
蔡亮在一旁帮腔:“是啊大哥,徐董一片心意。”
孙尚志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三人一起下楼,徐大志的奔驰就停在院里。上车时,孙尚志还有些局促,他平时上下班都骑自行车,很少坐这种豪车。
婚礼设在区里一家老牌酒店,虽然不算豪华,但布置得温馨喜庆。孙尚志的女儿孙慧穿着红色旗袍,新郎是个小学老师,看着文质彬彬的。来了不少亲戚朋友,热热闹闹坐满了二十几桌。
徐大志一进门,就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厚厚的大红包:“孙哥,一点心意,祝新人百年好合。”
孙尚志一看那厚度,脸都变了:“徐董,这可使不得!您能来就是天大的面子了,这礼太重了……”
两人在门口推让起来,引得不少宾客侧目。最后还是蔡亮打了圆场:“大哥,徐董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回头让慧慧她们好好敬徐董几杯酒。”
孙尚志这才勉强收下,握着徐大志的手连连道谢,眼睛都有些发红。他一个清水衙门的副区长,平时哪有人送这么厚的礼。
宴席开始后,徐大志被安排在主桌,和孙尚志的亲戚们坐在一起。他一点架子没有,跟这个喝一杯,跟那个聊两句,很快就融入了气氛。孙慧和新郎来敬酒时,徐大志又说了不少吉利话,把小姑娘哄得眉开眼笑。
酒过三巡,孙尚志已经有些微醺,拍着徐大志的肩膀说:“徐董,您这个人,实在!以后有什么事,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帮一定帮!”
徐大志笑着举杯:“孙哥言重了,咱们互相支持,互相支持。”
他心里清楚,孙尚志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王区长那边的打算。等过几天区里会议一开,分工一调整,这位老实巴交的孙副区长,怕是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宴席散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徐大志让司机先送孙尚志回家,再送自己。车窗外,六月的夜晚闷热潮湿,远处天边有闪电隐隐划过,但雨始终没下下来。
回到家里,徐大志洗了个澡,坐在书房里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回想今天的一切,嘴角浮起笑意。城西那一千亩地,他原本只是想尽快开工,没想到顺水推舟,竟可能把孙尚志推到分管的位置上。
这步棋走得妙。孙尚志这人没野心,容易掌控,又是蔡亮的妻兄,关系网天然就绑在一起。以后开发区的事,等于自己人管自己人,那还不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他掐灭烟头,拿起手机给邹英发了条信息:“城西项目加快筹备,近期可能有新进展。”
发完信息,他走到窗边。夜色中,城市灯火璀璨。远处城西方向一片漆黑,那是还没开发的区域。但在徐大志眼里,那片黑暗里正孕育着无数可能。
他想,等工厂建起来,生产线运转,产品出口,那才是真正的开始。而现在这一切布局,不过是序幕罢了。
窗外终于落下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六月的雨,说来就来,就像这人生的机遇,抓住了,就是另一番天地。
徐大志关掉灯,卧室陷入黑暗。他在床上躺下,听着雨声,盘算着明天该约哪个银行行长吃饭,贷款的事还得加把劲。
而此刻,孙尚志正坐在自家客厅里,看着女儿婚礼的照片,心里还在感慨徐大志的厚礼。妻子在一旁唠叨:“这徐董可真大方,红包里整整一千块呢!你说他图啥呀?”
孙尚志摇摇头:“人家是大老板,不在乎这点钱。再说蔡亮在他那儿干活,也算是人情往来。”
他完全没往深处想,只觉得今天女儿出嫁,又深交了徐大志这样的能人,算是双喜临门。至于仕途上的变化,他连做梦都没梦到——坐了好多年冷板凳,早就习惯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市的街道。这个六月的夜晚,有人酣然入睡,有人辗转反侧,而命运的齿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动。
徐大志在临睡前最后想的是:明天得让徐招娣她们多准备点资料,开发区规划、政策文件什么的,过几天说不定孙尚志会用得上。
他笑了笑,翻身睡去。
窗外,雷声隐隐,夏雨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