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岫这句话让江昭心虚。
她假死后从男子变为女子,所有人都接受的很快,不约而同地对此事闭口不谈。
而今在别人喊一声“江公子”,她有一种谎话被当众戳破的羞耻感。
见他如此愧疚,江昭只能重新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他。
“吃吧,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
她想,清岫应当是为叶千机的罪过而自责。
下一瞬,手上的糖葫芦被毫不犹豫的夺过,清岫脸上哪还有方才落寞的神情,两眼放光,俊朗的眉眼带笑,将糖葫芦送进口中,一口一个。
“多谢殿下。”
江昭扯了扯嘴角,眼皮直跳。
望着他将整串山楂吃下肚中后,意犹未尽,甚至想舔干净手上的冰糖渣,思索片刻,终是放弃,从怀中拿出一块叠整齐的帕子,擦干净手和嘴角,动作优雅。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清岫将帕子放回衣襟,抬眸望向她手上剩了一半的糖葫芦,真诚问她。
“殿下,另外一半你还要吗?”
全然没有方才惆怅失落的模样。
如此变脸程度,江昭看得目瞪口呆。
“你怎么吃这么快?”
这话说出口,清岫还有些腼腆,一旁整理完一切的齐玄舟没好气道。
“阿昭,他当初半个时辰吃了整整二十根糖葫芦,我每次给他带吃食,都要让主持帮忙每日检查,不能让他吃太多。”
他不忘替自己正名。
“当初在百味居的饭菜,也是他一个人吃的!”
才害得阿昭怀疑自己。
清岫委委屈屈站在墙角,面对太子的指控不敢开口。
江昭将糖葫芦送进自己口中,终于能理解为何叶千机从前要对他严加看管了。
按理来说,叶千机对清岫极好,主动认下罪行,只求放弃清岫一条生路,不至于会饿着他。
“你儿时被家人饿着了?”
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清岫缓缓摇头。
“父母对清岫极好。”
他失望地望着江昭将最后一颗山楂送进口中。
江昭更加疑惑。
“那你家在哪?亲人呢?”
谁都想不明白叶千机当初为何要收一个傻子当徒弟。
“家在明州府,家人都死了。”
清岫这话说得极为平静,旁人从他眼中,只能看到对吃不着糖葫芦的落寞。
痴儿不解悲怆。
江昭沉默一瞬,将怀里最后一根糖葫芦递给他,清岫再次极快接过,这次他更为小心,不让糖渣掉落。
脸上绽开笑颜,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有什么可伤心的。
江昭心中有些恍惚。
“你家也在明州府?我待了三年,怎么没听说过。”
清岫嚼着山楂,吞下后才回答。
“家中上百口人,已经死了十五年,大家都忘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时间会冲淡一切。
江昭继续问他。
“怎么死的?”
清岫眼底升起迷茫,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想了很久没想答案,于是如实摇头。
“清岫忘了。”
连家人的模样都忘了。
他将手中糖葫芦吃完,又安分站在角落,望着江昭的眼里满眼带光,期望她还能变出一根。
江昭只能摆摆手,将衣兜翻给他看。
“一共就三根,真没了。”
清岫瞧见里头空空如也,继续耷拉下耳朵。
“好吧。”
齐玄舟这厢也收拾妥当,竹屋不大,连三人坐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来到江昭身侧。
“阿昭,我们走吧。”
此番上净恩寺,一是来探望清岫,二是不想让阿昭发现自己的计策。
齐玄舟派人去打探过清岫的身世,乃明州府首富独子,儿时天资聪颖,仇家灭满门后,就莫名摔坏了脑子,被叶千机收养。
清岫无父无母,了然一人,脑子是摔坏的,不是天生痴傻,相貌也不错,还算听话。
他便擅作主张,将清岫当作阿昭的童养夫培养,若阿昭喜欢上了,便不会同外人成亲。
不过他不敢告诉阿昭真相。
日光下澈,已经是晌午,江昭也没有留在这的打算。
“行,那我们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清岫。
“你不要一次性将零嘴全吃完了。”
清岫乖乖点头,像极了被父母抛弃,但乖巧懂事的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
江昭莫名于心不忍,尤其是知道他的身世后。
“我若有时间,会常来净恩寺看你。”
她难得圣母心泛滥,将清岫当作自己养得孩子。
“下回再给你带糖葫芦,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清岫双目再次亮起。
“要十根糖葫芦,还有御膳房的芙蓉糕,要八盘,还有佛跳墙,黄焖鱼翅,荷包里脊,百味居的满汉全席……”
他每说一道菜名,江昭脸上的笑就减一分,到最后冷笑连连,心底刚升起的母爱荡然无存。
“鸡毛掸子吃不吃?”
“鞋垫呢?要多少有多少。”
清岫再痴傻,也感受到她面色不佳,艰难咽了咽唾沫,收回刚才的话,重新回答。
“我只要两根冰糖葫芦。”
江昭表情由雨转晴,上前拍了拍他的头,清岫墨发长至腰间,被一根素簪绾在脑后。
“对嘛,这才乖。”
几缕发丝垂下,被风拂到唇边,近距离看着,她竟发觉清岫长得极好,只是睁眼与开口时的痴傻,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
江昭同齐玄舟离开后,便打算去寻晏为卿。
如此场景,让江昭不禁想到了三年前尴尬又拥挤的那晚。
齐玄舟恍然不觉,吩咐侍卫将他的行李放到晏为卿房中。
净恩寺的厢房供两人休息,一左一右都建造了两张石床,用厚棉被铺好,也不会睡着难受。
“太傅,净恩寺厢房紧张,不若孤同您住一间厢房。”
他有自己的打算,阿昭虽与太傅是假成亲,且太傅品行端正,清正克己,定然信守承诺,不会逾矩。
可即便如此,太傅终究是外男,他亲自在场,才算放心。
晏为卿一袭白衣,并未立即作答,他先望了一眼躲在齐玄舟身后偷笑的江昭,再看向满脸认真的齐玄舟。
淡然应下。
“那便如殿下所愿。”
江昭脸上笑容更甚。
今日月初,这个月晏为卿有五次亲她的机会。
有齐玄舟在,想必这两日是用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