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熬夜看完了哥哥送来的四本《承负通玄录》。
很可惜,他没有从中悟出半点剑仙之道,倒是对污染的认知加深了很多。
其中关于“污染为何不可逆”的阐述,让他印象颇深,且感慨不已。
书上的解释是这样的:
【如果把每条时间线,当做一根一维的细线;那么在每根时间线的每个节点上,都可能因为“不同选择、不同可能性”,延伸出无数走向不同的未来。
于此,每个时间点都能以其“引出的未来分支”铺开一整个平面;如果在每个点都以这种方法做延伸,那一整根时间线就会被每个点延伸出的面所扩展,最终成为一个空间。
这个空间,便是这个世界“从古至今、穷尽了一切可能性”的“体时间”!
……
假如,把这个空间,想象成一缸清水的话。自更高维度坠落的【伪人模因】,及其背后的【污染】,就仿佛这一杠水中凭空出现了一滴“会不断释放将清水转化成墨汁”的神奇墨汁。
墨汁本身就会逐渐扩散;而清水被转化成神奇墨汁的过程,就叫做【扭曲】!
已经转化成墨汁的水,无法变回清水,但可以将其用皮管吸走,以确保其他的清水不会再被转化成墨汁。】
由此观之,穿越诸天的大善人,扮演的就是“吸取墨汁的皮管”这个角色了……
……
“没点底蕴,怕是就算有足够的‘灵视’,能够看清这《承负通玄录》上的文字,都不一定能理解它想表达的含义吧……
果然,凡是涉及空间的概念,都和数学一样不可名状……”
纪宁放下《承负通玄录·卷十》,心里默默吐槽。
洞府外,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
“阿宁,你……你别告我你一晚没睡,看书看了个通宵吧!?
怎么样?上面的剑法,是不是艰深苦涩、但奥妙无穷?”
纪安提着食盒给纪宁送来了早餐,那双熊猫眼暴露了他同样一夜未眠。
纪宁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晚上“伪人概念解剖”,看得自己巴掌痒痒的,超雄又犯了,现在就想抽那些逆天玩意儿耳光。
什么剑道,剑法?根本不存在的!
“也是啊……是为兄草率了。开篇总起句就是‘意斩三生断因果,炁冲六道逆轮回’,但正文却是要修士直面因果、问心无愧。论述前后矛盾,而且内容还抽象。
哥也是参悟了十多年才有如今的收获。不过你就不用走那些弯路了。回头哥给你腾一份带心得备注的副本就好了……”
早有“《承负通玄录》千人千面”猜测的大善人,听了纪安的话也愣了愣。
好么,哥哥看到的是剑谱,而他看到的就是“如何身心愉悦地杀伪人”……
这秘籍还挺懂“投其所好、看人下菜”啊!
……
纪宁谢过了纪安的好意,转而关心道:
“哥,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从纪安脸色看,昨夜忙碌的结果恐怕并不理想。然而这一次,哥哥的回复却出乎了纪宁的预料。
只见纪安苦涩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泪水不争气地划过脸颊:
“不,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了……
我已经……已经按着师尊的意愿……亲手送她上路了……
而她的未泯的恩怨,我会替她亲手了结!
阿宁你若是要去中都找楚砚辞寻仇,请务必多等我三日……不,一日便可!
我纪安,和中都楚家,不死不休!!!”
“啥!?!?”
纪宁一听,被“水月已经上路”的消息,差点惊掉了下巴。
………………
…………
……
“阿宝,该上路了!”
云河府城,江家。
江芷蘅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人马准备妥当。中都之旅,即将启程。
“好的娘亲!我已经准备好了!”
江玉舟脸上满是兴奋。
他倒不是想去中都见楚砚辞。这些日子以来,但凡他敢提一个“楚”字,他娘都会直接发狂,按着他就是一顿猛捶。边捶边哭,哭够了继续捶。江玉舟的骨头都要被江芷蘅捶粉碎了……
江玉舟只是小,又不是傻。每次不小心说错,都会被老妈打个半死。被如此驯化几次,要是继续头铁,只怕小命早就不保了。
之前因为楚砚辞给得那些小恩小惠而累积的好感,也因“来自老妈的疼爱”而败光了。甚至,他一想起那个人,就会吓得直哆嗦。
没有ptSd概念的小家伙,算是被江芷蘅以物理疗法完成了祛魅。
他真正期待的,是那个“很多天都不再回家”的父亲啊!
……
虽然对每一个贪玩的孩子来说,直接监督自己、插手自己生活、干预自己自由的亲人,往往都是最不被其喜爱的那个。但同样地,那个亲人,往往也是他最习以为常的身边之人。
如果这个亲人突然离去,刚开始时或许会有解脱的自由和快乐;但随后,失去了那份关心所带来的孤独,却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不断酝酿。
只有“得不到”和“已失去”才是分量最沉重的东西。现在的江玉舟,是真的很思念纪宁。
……
这段日子以来,他常问“总是钻在书房里发呆”的江芷蘅“爸爸去哪儿了”。回答他的,是江芷蘅的沉默和哽咽。
江玉舟到底还小,对于家中最近遭遇的困难、父亲的离奇失踪、母亲的反常,理解并不深刻。但这时候的他已经真正开始慌了!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他以为无论怎样都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至亲之人,那个他从来觉得其关心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的父亲,可能真的从他生命中离开了!
然而前几天,江芷蘅突然开始忙碌起来,又是安排人手,又是收拾细软。江玉舟一问,竟然得到一个令他狂喜的回答——母亲准备北上中都,去那边和父亲会和了!
……
父亲在中都!?
激动的小家伙已经想清楚了:
再次见到父亲,一定要和他道个歉。自己以前有种种任性,但真的失去那个陪他玩耍、陪他读书、伴他成长的伟岸身影,还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
“太好了,要去中都找父亲了!哈哈~!
娘亲,咱们快点啊!”
“好,你再去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一会儿上了船,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好的~!”
……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地离去,江芷蘅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他以为,自己这是去带他“一家团聚”呢……
可阖家美满的前路,在她和楚砚辞喝合卺酒的那一晚,就已经被自己亲手斩断了啊!
……
“该去面对……我应得的审判了……”
抚摸着重新被油布纸包好的古籍,泪水从江芷蘅眼中滑落。
“其实,你留在云河府便可以了!等我处理完中都的万恶之源后,自然会回来和你做了断。
你的情况较为复杂,并不会被‘一刀切’式地处理。”
如今的江芷蘅,已经不需要翻书就能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熟悉身影。可这同样意味着,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此刻,她看向坐在桌旁的烧焦身影,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没有半分恐惧,有得只是眷恋、释然和决绝:
“宁哥哥啊……
错了,就是错了。那晚你对我的批评,我每天都在反思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么执着于要把事业往中都开拓,或许和儿时的戏言有关吧……
可惜,我只是记下了那个目标,却忘记了目标背后的期盼;同样地,就算没有楚砚辞,也会有张砚辞,赵砚辞,因为忘记初心的,一直是我啊……
当我忘记‘自己最开始要走到台前,更多是舍不得看你一个人那么疲惫’时,我的原罪就已经不弱于那个灭绝人性的幕后黑手了!”
漆黑人影一声叹息:
“你看了《承负通玄录》那么久,也应该明白:无论你做何选择,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之罪,罪在钟灵毓秀,却只是一凡间弱女子。被那种邪魔盯上,注定会卷入他的养殖伪人计划之中,成为牺牲品。
连豪门贵女、仙门仙子都无法幸免,更不用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了!况且,此次因果特殊,我不可能不酌情考虑。
还是说,在你眼中,我就是个非黑即白的纯粹暴君?”
江芷蘅苦笑摇头:
“男子往往看重结果,但我们女子则更看重结果来临前的过程。
若我不忘初心,面临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夫妻同心面对灾厄,携手共赴黄泉’罢了;可事实上,却是我亲手给你带来了最大的伤害。
你以前总说,我是‘知死,不知错’。现在我已经理解你的意思了……
曾经,我做错过一次,让你独自面对背叛的绝望和痛苦;又怎么会再做错第二次,让你为难呢?”
说到这里,江芷蘅粲然一笑:
“若我没有这种觉悟,你亲自上门时,我的结局自不必言;若我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又怎么可能对自己过去的罪孽,无动于衷呢?”
言至于此,江芷蘅和焦炭纪宁一起陷入了沉默。
泪水模糊了江芷蘅的视线。
……
恍惚间,江芷蘅仿佛看到了多年前,也是在这个书房里。意气风发的纪宁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自己则在为他磨墨。
红袖添香。那羡煞旁人的,便是夫妻俩在墨香和柔情中的二人时光了……
“宁哥哥~!商会重要,但你也得注意身体啊!你瞧瞧你,又瘦了啊……”
“无妨。芷蘅,我答应过岳丈,要照顾好你,更要替他实现理想,让咱们商会发扬光大。
下一步,就是要把商会的分号开往中都了哈哈!”
“嗯嗯,宁哥哥最厉害了!”
‘只是,看你眼中的疲惫,我也会心疼的啊……’
曾经的她,的确这样想过。后来她弄丢了最初的自己。再找回时,已是物是人非。
如今可供她选择的,也只剩一条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