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栎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舞池中的局势陡然升级。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戛然而止。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个玩家,此刻正被他的舞伴搂着脖颈,紧紧拥抱在怀中。
拥抱?
不,不对。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该反应过来了。
那根本不是拥抱,而是绞杀!
玩家的身体被勒得变形,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脸上强撑的笑容彻底扭曲,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不过几秒钟,他的头颅便无力地垂下,气息全无。
而那位宾客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甚至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玩家耳廓渗出的血珠。
“不会跳舞的人,为什么要来参加我的宴席呢?狼狈地扭动着丑陋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踩着舞伴的鞋子…”无面笑匠滑腻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愉悦的叹息,“看来又一位客人,提前离开了盛宴呢。”
意思是不可以踩舞伴的脚?
程水栎收回目光。
音乐依旧欢快,舞步仍在继续,仿佛刚刚发生的不是一场血腥谋杀,而只是舞会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插曲。
但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浇透了每一个玩家的心脏。
凯尔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那名玩家惨死的方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连舞步都凌乱了几分,引得他对面的小丑再次发出咯咯的怪笑。
程水栎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死了的那家伙,似乎是凯尔的队友。
“保持节奏!不想死就都努力稳住!”磐石低吼着,他的额角也渗出了冷汗,但动作依旧竭力保持着基本的协调,“还有…”
他努力提醒众人:“犯错第一时间道歉,我们都还有被宽恕的机会!”
确实有被宽恕的机会,但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
迟早会因为体力不支或者精神崩溃而踏错舞步!
程水栎观察了下好好那边的情况,好歹是她唯一的一个队友,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她的神色虽然紧张,但依旧能跟上节奏,显然还有余力。
那就不急了。
程水栎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刚才就发现了,这个舞蹈的移动范围非常大。
也就是说,她一定有接近唱片机的时刻。
到时候直接打包带回领地!这种东西摆在家里还是挺有氛围感的。
上次黑羽的庆功宴就没有音乐,还是几个会乐器的成员拿着吉他表演了几个节目。
也是因此,程水栎特意叫新雪去收了个音箱。
可惜这鬼地方没有手机,音箱自带了一张储存卡,可以播放的音乐就那几首。
在领地播放太久被太多成员投诉过了。
所以现在这个音箱在程水栎的戒指里。
有了这个唱片机就不一样了,如果程水栎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可以模仿很多音乐吧?
现在这个音乐是因为无面笑匠,那回到领地之后,其不是成员们想听什么,它就会唱什么?
程水栎越想越高兴。
机会很快就来了。
舞蹈的编排使得她和她的舞伴,以一个旋转滑步的姿态,恰好靠近了中央圆桌。
就是现在!
程水栎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甩开女侍从一只冰冷黏腻的手,在对方空洞眼中刚刚泛起猩红,即将发作的瞬间,手如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
一把捞向了那台仍在咿咿呀呀播放着诡异音乐的盛宴留声机!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包括那台留声机本身!
【洞悉】提示过,它胆子很小。
而胆子小的东西,在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时,往往会有一个短暂的僵直。
程水栎完美地抓住了这个瞬间。
指尖触碰到留声机冰凉的木质外壳的同时,一张领地仆人卡忽然出现。
“要么跟我回去,要么…你应该不想听后面的话。”
程水栎的语速很快,但效果也斐然。
几乎是程水栎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台盛宴留声机周身微光一闪,连同上面旋转的黑色唱片一起,凭空消失!
它同意了!
现在应该已经在领地了吧?
音乐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喧嚣诡异的舞曲骤然消失,整个宴会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舞池中,所有宾客和侍从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们保持着千奇百怪的舞姿,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茫然无措的情绪。
失去了音乐的驱动,他们仿佛变成了真正的人偶。
但程水栎的舞伴并没有停下,在怪物即将触碰到程水栎身体的一瞬间,她转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了然的笑,就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样,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尽管她的态度足够轻浮,尽管她的语气足够敷衍,但那句“对不起”确实说出了口。
规则生效了。
那即将掐住程水栎脖颈的,浮肿苍白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距离她的皮肤只有一寸之遥。
舞伴似乎有些不敢,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她说出了那句台词:
“第一次错误,原谅您的冒犯。”
“什…什么?发生什么了,音乐呢?”
凯尔声音发颤,打破了寂静。
他和其他玩家一样,还保持着僵硬的舞姿,不敢妄动,脸上写满了惊惧与不解。
磐石瞳孔骤缩,猛地看向中央圆桌,那里原本摆放留声机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立刻转向一脸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程水栎,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她!
她竟然把那个诡异的音乐源头弄消失了!
磐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既有对程水栎胆大妄为的震惊,也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但更多的,是对接下来未知发展的强烈不安。
音乐停止,舞会规则还存在吗?这些怪物会怎么样?
“嗬…嗬嗬…”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主位传来。
“有趣…真有趣…”它的声音不再带着虚假的愉悦,而是透出一种被冒犯的怒意,“一位…不守规矩的客人。你破坏了盛宴的韵律,偷走了宴席的欢愉…你……你毁了整个宴席!”
伴随着它的话语,长桌最外围的射灯开始明灭不定,那些定格的宾客和侍从们,身体发出“咔哒咔哒”的关节扭动声,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重启,他们一点点地,极其不自然地扭转脖颈和身体,将所有空洞或猩红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程水栎身上!
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好好忍不住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靠近程水栎,却被对面那位绅士宾客微微前倾的身体挡住,只能焦急地望过来。
凯尔和其他玩家更是面无人色,恨不得离程水栎远点,生怕被牵连。
程水栎却仿佛感受不到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压力。
她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卫生纸,像是刚刚洗过手要把手擦干一样,擦手上依旧残留着冰冷黏腻触感,然后抬眼,迎向无面笑匠“看”过来的方向,语气甚至带着点无辜:
“我只是觉得音乐太难听了,想换个频道。作为主人,你不觉得你的品味有待提高吗?”
这话一出,连磐石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是在找死吗?!
“嗬……品味?”无面笑匠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狂妄的窃贼!你将为你亵渎盛宴的行为,付出代价!”
话是这么说,但它也在规则之中,要杀人,就必须要遵守规则!
它可以调用它能够调用的一切,但只要程水栎不犯错,它就动不了手。
而深谙这些的程水栎可谓是,有恃无恐。
“代价?”
程水栎随手将擦完手的纸巾揉成一团,非常有素质地收回深渊之戒中。
还分神想了一下,要是戒灵在的话,现在应该又要开始怪叫了吧?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无面笑匠,甚至向前迈了一小步,恰恰停在女侍从那僵直的手臂前方,“我犯了什么错吗?规则里,有哪一条写着…不能觉得音乐难听?”
她顿了顿,环视四周那些虎视眈眈却又被无形规则束缚的怪物们,笑容加深:“还是说,规则里规定了,不能换掉难听的音乐?我似乎,并没有踩到谁的脚,也没有拒绝跳舞,更没有…对主人您口出恶言吧?我只是,提出了一点小小的,关于品味的建议。”
无面笑匠光滑的面皮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
它周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气息,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但它确实无法直接动手。
“至于窃贼……”程水栎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圆桌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它自愿跟我走的,怎么能算偷呢?你情我愿的事情。或许,它也觉得你的音乐品味……不堪入耳?”
“你!”
无面笑匠被噎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一种类似气流穿过狭窄缝隙的嘶嘶声。
周围的怪物们躁动不安,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水栎,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它们被“舞会尚未结束”以及“客人未犯致命错误”的规则牢牢限制着。
而这种舞会中途停止的情况……
从来没有发生过!
凯尔和其他玩家看得心惊胆战,同时又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震撼。
他们在这里挣扎求存,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而这个女人,居然在跟副本boSS讨论音乐品味?!
还说得boSS哑口无言?!
磐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他意识到,程水栎并非盲目作死,她是在极限试探规则的边界,并且……她似乎成功了?
至少暂时,boSS拿她没办法!
“好…好…”无面笑匠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即使你觉得我的音乐不堪入耳,即使你已经毁掉了这场舞会的韵律…舞会也不会停下!”
它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信徒对信仰的狂热:“跳舞…所有人,跳舞!”
仿佛收到了某种强制指令,所有怪物的身体猛地一震。它们眼中茫然无措的情绪瞬间被一种更加空洞的、机械的服从所取代。
没有音乐。
但它们开始动了。
以一种更加僵硬、更加诡异的方式,重新拾起了之前的舞步。
女侍从停在程水栎面前的手臂缓缓收回,然后以一种精确到毫米的刻板动作,再次向她伸出了邀请共舞的手。
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空洞眼中闪烁的猩红,显示出它内在的恶意与这外在的机械服从之间的割裂。
其他的怪物们也纷纷再次靠近各自的舞伴,重复着之前的舞蹈动作。
没有音乐的伴奏,整个宴会厅里只剩下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怪物关节活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这无声的舞蹈,比之前有音乐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它…它们又开始了!”
凯尔声音发颤,看着再次向自己逼近,脸上挂着固定笑容的小丑,几乎要崩溃。
磐石脸色难看,不得不再次抬起手臂,配合着对面那位体型庞大的宾客,做出僵硬的舞蹈动作。
他低吼道:“照做!规则恐怕还在!”
好好也被对面的绅士宾客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带动着,重新跳起了舞。
她焦急地看向程水栎,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程水栎看着再次向自己伸出手的女侍从,对方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带着一种执拗的意味,仿佛在说:你必须跳下去,直到永远,或者…直到你犯错。
无面笑匠站在主位上,光滑的面皮似乎都因为某种扭曲的愉悦而微微发光。
它享受着这诡异无声的舞蹈,享受着玩家们脸上绝望的表情。
“看啊…这才是盛宴的真谛…”它滑腻的声音响起,“永恒的欢愉,永恒的舞动…直到灵魂燃尽,肉体腐朽…韵律存于心中,何须外物…”
它的目光重点落在程水栎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你拿走了音乐又如何?
规则由我制定!
舞步永不停歇!
程水栎看着眼前固执地伸着手的女侍从,又瞥了一眼主位上那得意洋洋的无面笑匠。
她忽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