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拍在韩三强的脸上,他眯着眼望去,远处黑压压的群山仿佛要压倒过来。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前面二十里就是铁骨关了。\"副官刘黑子搓着手,低声说,\"斥候说……关里没活人了。\"
韩三强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粗糙的地图又攥紧了几分。地图上的红线划过一个又一个地名,最终指向那座关隘——铁骨关,北境最后一道屏障,本该驻守着五千精锐。
现在,里面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蛮子设伏?\"新入伍的小卒王二狗哆嗦着问,他脸色惨白,手指死死掐着长矛。
\"蛮子没那个脑子。\"刘黑子嗤笑一声,可眼睛却不安地扫视四周。
韩三强终于开口:\"不管有没有活人,关隘必须拿下。\"
——可他心里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抬起手,手掌阴影落在雪地上,凝成半个虎形轮廓。那是韩家的印记,也是他统领这支溃军的最后依仗。七天前,他的军队还是北境最锋利的刀,可一场雪崩,五千人转眼只剩八百。活下来的,几乎人人带伤。
\"将军!快看!\"王二狗突然喊出声,指着远处的关城墙头——那上面居然飘着旗!
黑底红字,一个血淋淋的\"韩\"字。
韩三强瞳孔猛然收缩。
那不是韩家的军旗——那是祭旗!
……事情彻底失控了。
关门前的地面上,积雪被踩得凌乱不堪,像是有大批人马进出过。可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脚印是新鲜的。仿佛这五千人凭空消失了,却又在消失前留下所有痕迹。
\"将军,门是开的……\"刘黑子小声说,手掌按在刀柄上。
韩三强没有回答,抬脚迈进了关内。
寒气扑面,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气味。街道上空无一人,兵器的寒光在雪地上反射出冰冷的白光,像是有人刚刚丢下它们离去。铁甲、长矛、箭矢……全都完好无损。
\"见鬼了?\"王二狗喃喃自语。
韩三强蹲下身,手指抹过一柄插在雪地里的断刀,指腹触碰到尚未干透的血迹时,眼神一冷。
\"血还是湿的。\"
刘黑子猛地拔出刀:\"他们刚走?!\"
\"不。\"韩三强站起身,声音低沉,\"他们没走。\"
他突然拔出腰间长刀,猛地劈向旁边的一座木棚!
轰!木板碎裂,灰尘四散。
——棚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双眼圆睁,嘴巴微张,像是正欲喊出一句话,却被永远定格。他的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灰色,血管暴突,宛如树根一般爬满脸庞。
\"……死……死人?\"王二狗颤抖着后退。
韩三强走近,伸手按住尸体的脖颈。
没有脉搏。
……可尸体是温的。
\"全军警戒!\"他猛地回身怒吼,然而下一秒,关城的大门轰然关闭!
\"糟了!\"刘黑子冲过去拉门,可大门纹丝不动,仿佛被千斤巨石抵住。就在这时,四周的房屋、城墙、哨塔……所有建筑物里,缓缓走出无数人影。
——全部都是铁骨关的守军!
他们一个个青灰着脸,眼珠充血,嘴巴微张,露出牙齿里渗出的黑血,缓缓朝韩三强的军队围了过来。
\"活尸!是活尸!\"人群里有人尖叫。
\"列阵!\"韩三强大吼,长刀横于身前。
——可突然,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韩将军,别紧张。\"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城墙高处传来,声音慵懒又冰凉。
韩三强抬头看去,瞳孔骤缩。
城头上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她倚靠在箭垛上,姿态惬意,手中把玩着一块青铜令牌。夜风吹动她的长发,露出颈侧一道紫黑色纹路,犹如中毒的藤蔓盘绕而上。
她垂眸一笑:\"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韩三强的目光死死盯在她手中的令牌上。
那令牌……本该在他父亲手里!
\"你是谁?\"他寒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女人轻轻摇头,指尖划过令牌上的铭文,\"重要的是……将军想不想知道,这五千人是怎么死的?\"
\"……又想不想知道,如何让他们活过来?\"
韩三强攥紧了刀柄。冷风掠过雪地卷起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刮骨。王二狗腿肚子已经转筋,手里的长矛抖得像是柳条。刘黑子倒是沉稳一些,只是鬓角爬满了汗珠。
红衣女子忽然笑了:\"怎么?韩家军刀砍蛮子的胆气去哪了?怕我这弱女子不成?\"
\"怕?\"韩三强缓缓从尸体脖颈上收回手,掌心向上摊开,\"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五千兄弟的血还热着,但他们的魂儿呢?\"
尸体脖颈上新开的刀口突然渗出黑血。女子笑容一僵。
\"你!\"她猛地直起身,红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韩三强甩掉手上的血:\"活死人我见得多了,会喘气的还没见过。\"刀尖划过地上的雪痕,\"这关里五千人分明是半个时辰前死的,谁能把五千精兵一口气做掉还不留伤痕?\"
王二狗突然\"啊\"了一声。远处屋檐下吊着一排铜铃,每个铃铛下都拴着一条红绳,绳上密密麻麻打满了结。
\"往生结......\"刘黑子脸色煞白,\"这是祭死人的法子!\"
城头上的红衣女子突然敛了笑意,手指在青铜令上轻轻一叩。
\"轰——\"
地面突然震动!关内积雪炸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青铜桩,每根铜桩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王二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手掌按到的积雪突然变得粘稠——
血!整座关城的地面都在渗血!
韩三强横刀当胸。远处那些青灰色皮肤的守军突然集体转身,齐刷刷望向红衣女子。他们的眼睛慢慢爬上血丝,嘴角扯开夸张的弧度。
\"是阴兵借道......\"刘黑子声音发颤,\"将军,这是鬼术!\"
红衣女子抚掌轻笑:\"总算有个明白人。不枉我特意留你们到子时。\"她突然从城头一跃而下,红衣翻飞像片燃烧的枫叶。落地时雪地竟没有一丝凹陷。
\"韩将军。\"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寒意比北风还冷,\"令尊大人没教过你吗?见到往生结要跪拜的。\"
韩三强的刀尖纹丝不动:\"我爹只教过我一件事——\"刀光突然暴起,\"装神弄鬼的,砍了再说!\"
红衣女子身形鬼魅般飘退,刀锋只斩落一片衣角。布料落地竟化作一缕黑烟钻入地底。远处青灰皮肤的守军忽然齐声尖啸,声音像是千万根锈钉刮擦铁板!
王二狗捂着耳朵惨叫倒地。刘黑子刚举起弩箭,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慢慢脱离身体——
\"影咒?!\"他惊骇之下猛咬舌尖喷出血箭,堪堪逼退那道扭动的黑影。
红衣女子轻抚青铜令:\"韩家人果然都是硬骨头。可惜......\"她忽然转头看向城门,\"你等的人来了。\"
城门轰然洞开!
风雪中缓缓走来一队骑兵。为首之人黑甲黑马,铁面具下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在他马鞍两侧,各悬着一颗人头——韩三强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他派去求援的先锋官!
\"韩将军。\"铁面人声音沙哑如磨铁,\"令尊托我给你带句话。\"马鞭轻扬,两颗人头滚落雪地,\"他说......\"
话未说完,韩三强已经暴起!
刀光如匹练斩向铁面人脖颈,却在最后一刻被青铜令挡下。\"当\"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挡在铁面人身前,唇角渗出血丝:\"急什么?你爹的原话是——\"
\"快逃。\"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不是军号,而是某种骨制的、带着诡异颤音的声响。关外雪原上,数不清的黑点正在蠕动。那不是蛮族大军......
是正在从雪地里爬起来的尸体!
铁面人突然摘下面具——面具下赫然是另一个韩三强的脸!只是这张脸已经遍布青灰色纹路,嘴角咧到耳根:\"看见了吗?这才是你真正的......\"
话未说完,一颗弩箭突然穿透他的咽喉。刘黑子啐出口血沫:\"废话真多!\"
红衣女子厉声尖啸,整座铁骨关的青铜桩同时亮起幽光。韩三强突然觉得怀里发烫——父亲临行前塞给他的虎符正在疯狂震颤!
\"原来如此......\"他盯着满地渗血的积雪,突然大笑,\"什么狗屁阴兵借道!\"刀尖猛地插入地面,\"这是韩家军埋骨地!\"
虎符炸裂。无数金光从地底喷涌而出,那些青灰色的\"尸体\"突然集体跪倒。红衣女子尖叫着想抓住青铜令,令牌却自动飞向韩三强掌心。
\"你爹......骗我......\"她身形开始模糊,\"这根本不是往生阵......\"
韩三强握紧融入掌心的青铜令,耳边忽然响起父亲临终的话:\"记住,韩家真正的远征......\"
风雪骤停。关内五千守军缓缓起身,他们眼里的血色正慢慢褪去。最前列的老卒突然单膝跪地:\"末将等侯少将军......整整七年了。\"
王二狗瘫坐在地:\"什、什么意思?\"
刘黑子突然反应过来:\"七年前黑水河之战......\"他猛地看向韩三强,\"将军,这些人都是当年战死的韩家军?\"
韩三强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虎纹印记。远处雪原上那些爬起的\"尸体\"已经列成方阵,锈蚀的刀枪齐齐顿地。
青铜令在他手中微微发烫,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清晰——七年前雪夜,父亲递给他虎符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去......不是远征。\"父亲当时咳着血,\"是带兄弟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