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把金无涯的话放在心上,一场诡谲的大战之后,外界有任何传闻都不足为怪。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慧泉大师踏雨而来。
他还将我之前送去清泉道观供奉的那幅画也带了过来。
那会儿,柳珺焰正在西屋神龛前打坐。
这是他如今的常态。
如果不是他头发未剃,也不敲木鱼,我都以为他真的出家当和尚了。
一整个上午,慧泉大师都在西屋里跟柳珺焰说话,两人相谈甚欢,慧泉大师离开的时候,脸上那满足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遇到知音了。
他将那幅画交给我,也说了同样的话:“当铺主神归位,丫头,这幅画你供在神龛供格里即可。”
我接过画,赶紧追问:“大师,你们都说主神归位,归位的到底是哪位啊?”
慧泉大师却不正面回答,只说时机还不成熟,到我该知道的那一天,我自会明白的。
送走慧泉大师之后,我拿着画直接去了西屋。
柳珺焰仍然在打坐,我将画随手塞进一个大小合适的供格里,刚想离开,就发现角落里,白仙儿的牌位不见了。
扔了?
应该不会吧。
白仙儿的牌位曾经受当铺的供奉,就算如今不再供奉了,应该也不是随便扔了就能完事儿的。
“你在找白仙儿的牌位吗?”柳珺焰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的牌位已经被送回白家医馆去了,没了这一层供奉的保护,她很快就会成为丧家之犬,不足为惧。”
我惊诧道:“为什么会这样?白仙儿不是白家医馆的掌权人吗?她若是成了丧家之犬,白家医馆是不是也面临着倒闭?”
“会,或许也不会。”
柳珺焰牵起我的手,走到神龛面前,指了指主位旁边的那五个供格里的雕塑说道:“五福镇名字的由来,便是源自于这五位。
狐黄白柳灰,他们才是真正的五大动物仙儿,是如今我们在五福镇所见的,包括白仙儿在内的这些人的先祖。
他们护佑这个镇子,或者说,这条水脉上的百姓数百年,给百姓带来福运,因此被尊称为五福仙。
五福仙若有一天能够归位,五仙家族被拨乱反正,白家医馆的名望只会更上一层楼。”
所以,白家医馆不是白仙儿的,它可能暂时没落,却终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焰哥。”我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柳珺焰一愣,随即笑着回了一个‘嗯’?
那一声,低沉、黯哑,带着一种莫名的缱绻。
我的脸红了红,问道:“这些事情,之前你并不打算跟我说吧?今天为什么又突然想通了?是受到了慧泉大师的点拨?”
“慧泉大师的心界的确更为通达。”柳珺焰说道,“他说的一句话让我触动很大,他说大树蒙阴下的小树很难长大,因为它在为小树遮挡风雨的同时,也挡住了阳光和露水,而你,一直是站在我的身侧的。”
柳珺焰勾起我鬓边已经大部分变黑的碎发,说道:“小九,我的身侧永远会有风雨,即便我枝繁叶茂,也总有被风雨折断的时候,如果我倒下了,我希望你能替代我长成更加高大的参天大树。”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心口,动情道:“你不会倒下,我也会长得更好,与你比肩而立,共度风雨。”
·
我一直在等白家医馆那边的消息,甚至也曾想象着白仙儿会反扑,或者白京墨会上门来找我。
但是始终没有。
白家医馆又一次静默了。
十五那天晚上,金无涯早早地过来接黎青缨,他们要去一趟鬼市。
而我则留在当铺里,守着南书房。
黎青缨大概三点过后才能回来,她让我如果没有生意上门就早点关门睡觉,她带了钥匙,自己会开门。
我在南书房里守了大半晚上,叠了一堆金元宝,一切风平浪静。
过了一点,我着实有些困了,起身去关门。
刚把南书房的门闩上,西街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直奔着当铺而来,我放在门闩上的手没动,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听着。
很快,南书房的门被拍响,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掌柜的,开开门,我要当东西。”
她的呼吸很急促,像是有人跟在她身后追似的。
我等了一会儿,拍门声一直不停。
我这才将门闩抽下来,将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穿着很奇怪的女孩子。
她长得很秀气,皮肤白到通透,因为奔跑,脸颊上氤氲着一抹红。
嗯,是个活人。
我将她让进来,招呼她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喘匀了气再说。
我自己则转到柜台后面。
这个过程中,女孩又朝外看了几眼,眼神慌张里带着畏惧。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闪亮的银饰发出叮叮声响。
就在这时候,西街口的方向,隐约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但那些脚步声在西街口就停下了,似乎在观望。
女孩的脸色瞬间惨白,她紧紧地攥着双手,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忽然一咬牙,抬起右手,用力抠向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了,让我始料未及。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拽她的手,可惜根本来不及。
她的动作敏捷又熟练,下一刻,一对血淋淋的眼珠子就被挖了出来,鲜血从眼眶里迸出,有一滴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当时只感觉自己脑袋宕机了一般,这是什么情况?
大半夜的,一个妙龄女孩来敲门,上来就当着你的面把一对眼珠子挖出来了,谁能不懵?
那对眼珠子被放在了柜台上,虽然沾满了鲜血,却依然清透,如一汪不染世俗的清泉。
女孩痛得浑身颤抖,她抖着声音说道:“我当……当这一对佛眼,死当,当金一滴灯油,过几天来拿……”
说完,她转身就跑,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
我追出去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黑暗中,而西街口,也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我转身,看着柜台上的那一对眼珠子,欲哭无泪。
这一单本来是活当,我是可以拒绝的。
可现在,别说拒绝了,连当票都没开。
这是我重开当铺以来,接手的最无厘头的一单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