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有诸多望族,可要论哪个姓氏人数最多?
王氏。
太原王氏一支,自前朝起便在汴州落地生根,历经数代繁衍,已遍布汴州各县,乃至整个河南。
汴州有众多村落,整村之人皆姓王!
此时,陈寿郎正在一户太原堂王氏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通常不会在城里,毕竟城里空间有限。
这户人家以商贾为业,故而迁至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仍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寿郎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钱财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的胃口,期望反贼不要杀人。
陈寿郎却说:“李公子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在乡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农民不多,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士绅商贾是人,奴仆难道就不是人?在李公子的治下,已不再有家奴,所有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不要粮食,大同会是为苦命人做主的,你们赶快把家奴的卖身契拿出来!”
王定中呆呆地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出来,我还要去下一家呢!”陈寿郎怒斥道。
王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拿来,陈寿郎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别怕。不瞒大家,李公子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瞬间炸开了锅,家奴们震惊不已,这次占领府城的反贼头子,竟然也曾是个家奴!
震惊之余,家奴们心中还涌起一丝兴奋。
陈寿郎又说:“李公子曾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可天下又有谁不是呢?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匠是工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在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又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就给你们分田,想做工就给你们找活计。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这些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家奴的生活好坏,完全取决于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不可靠的。
就拿本朝某位名人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宽厚,可除他之外呢?这位名人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死于家奴暴动。
在本朝末年,天下大乱,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反贼,也要推翻自己的主人!历史上,西边的流贼刚打到河南边境,河南各地家奴便纷纷起事。
本朝就像一个布满火药桶的世界,稍有火星就会爆炸。
终于,王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了出来,战战兢兢地交到陈寿郎手中。
陈寿郎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道:“还有谁的卖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卖身契不在这儿。”
陈寿郎微笑道:“王老爷,你不太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肯定是遗漏了!”王定中连忙说道。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卖身契。
陈寿郎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从此不再受主人的气!”
陆续有三人站了出来。
陈寿郎问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每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道。
陈寿郎指着地上的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钱,别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刻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景,又有几个家奴站了出来,拿了银子站到陈寿郎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寿郎扫视一眼:“不走也可以,大家都是苦命人,我帮你们把卖身契换成雇工契约。”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什么实际保障,主人回头大概率会翻脸不认账。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心里肯定会心怀怨恨。
陈寿郎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立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的不抢银子和粮食。
王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剩下的家奴,只觉得仿佛在做梦一般荒诞。
跑遍城南所有大宅,陈寿郎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可能还会遭受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寿郎又招揽了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寿郎和那些龟公,都是身处贱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逸和欧阳昭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古怪。
欧阳昭不屑地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逸感慨一声,“公子真乃神人,普天下又有谁看得起这些低贱之人?公子解救他们,他们必定会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地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属于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在本朝几乎形成了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入城里打工谋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从事一些极为低贱的工作。有些投身市井帮闲团伙,有些做了摊贩,多数去当了苦力,还有很多沦为乞丐。
可以把他们理解为唐朝版的流民,而且这些流民没有户籍。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的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才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都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李佑都被惊到了,投军者竟然多达两千多人!
……
留县。
此时,局势已然波谲云诡。黄巢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其威名令天下震动。而在这复杂的局势中,一股黄巢的偏军,自洧水以南翻山越岭而来,一路裹挟不少人众,竟壮大至上万人。这股偏军的首领,自号“威四野”,在人多势众之下,野心膨胀,竟妄图攻打陈留县。
其实,从常理来看,以这上万人的规模,若指挥得当,攻打县城并非全无可能,毕竟在乱世之中,上千人有时便能拿下一座县城。
然而,忠武军节度使李勉行军迅速,带兵后发先至,已然在县城外扎下营寨。李勉听闻有敌军前来,立刻布置战术。他先让船只开往别处,迷惑敌军。随后,亲自率领一千精锐进城潜伏,又派一千五百人埋伏于城外土岗,另派一千人隐匿于县城西南的树林,只等敌军自投罗网。
那“威四野”毫无谋略,连探子都不知派出侦查,便贸然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当黄巢偏军逼近城门,城楼之上突然鼓声大作,李勉果断打出帅旗,一时间,一千乡勇和衙役迅速竖起无数旗帜,呐喊声震天。
“威四野”见状,惊恐万分,慌乱地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黄巢偏军顿时阵脚大乱,惊慌失措地开始撤退。李勉趁势亲率士卒出城追击,气势汹汹,吓得这些偏军连粮食都顾不上拿。
就在此时,西南方向伏兵突然杀出,如猛虎下山,黄巢偏军瞬间彻底崩溃。城外土岗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迅速绕到南边,截断了偏军的退路。
偏军远远望见旗帜,吓得又朝东边逃窜,紧接着土岗剩下的五百伏兵杀出,再次冲击他们的队伍。
许多偏军士兵吓得跪地求饶,更多人则不顾一切地逃往东北方向,完全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一条大河。
这一战,黄巢的上万偏军几乎被剿灭殆尽,而李勉的官兵竟奇迹般地伤亡为零。
“大帅用兵如神,犹如前朝名将在世,”左孝成赶忙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至极!”
但李勉却眉头紧皱,心中忧虑未减反增:“那李佑贼子怎么还没现身?这人心思缜密,不知又在谋划什么,着实令人不安。”
李宗学猜测道:“想必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里了。”
“此贼不除,我心难安,”李勉严肃吩咐道,“多派探子四处搜寻,一旦发现李佑踪迹,就算进山也要速速剿灭!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坐大。”
对于俘虏的数千偏军,李勉并未选择滥杀。他将贼首甄别出来斩首,以正军法,又挑选三百青壮编入乡勇,增强自己的力量,剩下的则打算等到来年春耕时放回去,也算为地方保留一些劳动力。
然而,在陈留县苦苦等了两日,派出的探子骑着快马四处奔波,却依旧没有李佑的任何消息。李勉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未知的等待实在让他难受,仿佛有一把火在心中燃烧。
就在李勉焦急万分之时,又一紧急军情传来。
在河南藩镇与黄巢的激烈作战中,因为宣武军节度使李勉说派遣的军队为保存自身实力,消极待战。
不仅如此,其军队还处处拖忠武军节度使秦宗权的后腿,甚至暗中针对忠武军,破坏作战部署。各节度使虽奋力抵抗,但终因各种的掣肘陷入被动,遭遇大败。
李勉所部见势不妙,急忙率军撤退,企图退回汴州。然而,当他们狼狈赶到汴州时,却惊恐地发现,老家已被其他势力趁乱偷占。
整个河南藩镇的局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李勉浑身发抖,他深知此次自己完了,不仅导致官军大败,还让局势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绝境,心中懊悔不已,但此刻却又无计可施。
而远在东边的雍丘县,负责迂回包抄的李巨,此时也正因各种状况气得想把县令给活活掐死!
就在李勉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之时,局势愈发错综复杂。十月,黄巢大军更是势不可挡,一举攻破申州,而后分兵如洪流般进入颍州、宋州、徐州、兖州境内,
忠武军节度使秦宗权兵败殉国。消息传来,李勉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很快自己就得去陪秦宗权了。
黄巢其势力范围迅速扩张,如同风暴一般,让整个河南藩镇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九月至十二月间,天下局势更是风云变幻,令人目不暇接。
十一月中旬,黄巢攻克汝州,十七日便顺利拿下东都洛阳,黄巢军声威大震。
消息传来,唐王朝上下一片震动,僖宗匆忙下令,命田令孜发兵驻守潼关,任命田令孜为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使,张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率领神策军弩手赶赴潼关抵御黄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