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傍晚。
许多进京述职的官员都并未立马离京,反而汇聚在宰相府里。
宰相府中大摆宴席,斗大的“寿”字张贴在门窗处,火红一片,热闹喜庆。
今日正值魏措五十五大寿,各路官员全都前来贺寿。
前院里摆满酒桌,官员们排着队挨个儿地给魏措敬酒。他身着新衣,脸上笑容四溢,身边陪着魏夫人和两位公子,唯独魏小公子在那件事之后就再也不肯出来见人。
“下官祝大人您与龟寿千岁,鹤龄无量。大人,这是下官家里祖传家藏的龟鹤齐龄佩,用的是上等和田青玉,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年代了,烦请您得空,帮下官鉴赏鉴赏?”
刑部尚书端来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在魏措眼前展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通透润亮的玉佩,上面刻画的双鹤栖龟图惟妙惟肖。
嘴上说着祖传,可魏措只打量眼一瞧,玉石材质清冷盈润,上面刻画的细纹崭新十足,一看就知不是古玉。
这只是一种雅贿的手法。
魏措了然,轻笑道:“廖大人有心了。”
身边的小厮将贺礼收下。
紧接着跟下一位,是太医局令,送来犀角带钩;度支司员外郎,送来澄泥砚和诸葛笔一套......
魏措坐在前院中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官员们送来的贺礼,一杯接一杯的酒喝着,扬起的嘴角从来没舍得放下过。
直到博州知府郑林上前来,他端着一副空白的画卷呈到魏措面前,谄媚笑道:
“魏大人,传闻您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下官这才厚着脸皮前来讨要一副您的墨宝,不知大人可否赏下官?”
郑
魏措微微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郑林身边还跟着个小厮,手上捧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他掀开盒子一角,里面露出一片白花花的银光,接着道:
“当然,下官自然是会孝敬大人一些润笔费的。”他拱了拱手。
魏措扫视那个装着银钱的木盒子一眼,里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随即大方笑道:
“罢了,本官今日高兴,就赏你些墨水。”
他大手一挥,提笔便在空白的画卷上龙飞凤舞,墨水落在纸上,四个大字“克己奉公”一气呵成。
郑林眼前一亮,笑得更灿烂:“多谢宰相大人赏墨宝!”
端着一大盒银钱的小厮识趣地将盒子递给魏措身边的下人。
献完贺礼,郑林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反而大胆凑近魏措耳边,问:“大人,西南受灾严重,博州不少百姓遇难,不知这朝廷的赈灾款......何时能下来?”
魏措上扬的嘴角开始下垂几分,他缓缓道:“朝廷自是有朝廷的决策,怎么,催钱催到本官头上来了?”
郑林惶恐:“下官不敢!”
“倒是你,今日在殿上官家问你的那事,是怎么一回事?”
“嗐,就是丽河县有个不知死活的刁民,是下官小舅子的典当行,那刁民在那儿当了两亩地之后不服。”
魏措脸色微微沉下来,他知晓活典变绝卖是惯用手段,只是有些好奇这事屡见不鲜,怎么还闹到皇上面前。
郑林又道:“他也是个死脑筋,自己的地赎不回去就想去报官。鸡毛蒜皮的事儿而已,又不是白收他的地,也是给了他八两银子的。后来是典当行的人下手太重,不慎失手打死。下官还听说那刁民有个小女儿,死活闹着要告御状。”
魏措了解事情原委后,神情才缓了缓,“......要怪就怪你那小舅子,做事太张扬,怎么能直接在县衙门口动手。若是深夜里他家起了火......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做得更干净?现在把这事都捅到皇上面前,西南受灾本就瞩目,你可得注意些。”
郑林经过一番敲打,立刻躬身低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一定注意言行举止。只是赈灾款......整个西南的百姓们都还在受苦呢,”他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百姓们赈了灾,自然是不会忘记孝敬大人您的。”
魏相的笑容再次浮现出来,轻点着头:“知道了,本官自有安排。”
“嘿嘿,多谢宰相大人!”
宰相府设宴,府内人数众多,鱼龙混杂,殊不知二人的对话早就被站在一侧的某个小厮听去。
——
深夜,公主府。
柳絮端着夜宵正往顾相思书房里走去,幽暗之中,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接着便是一道黑影霎时掠过眼前。
再一眨眼,面前陡然出现个人影,险些把柳絮吓得手中的托盘都要掉下来。
她定睛一瞧,“聂帮主?”
眼前的聂长庚身着一套下人杂役的衣裳,却十分陌生,不认得是哪家的服制。便问:“你穿成这样干嘛?”
他随意地耸耸肩,“办事。”随即双眼在庭院内扫视一圈,“她呢?”
柳絮缓了缓心神,“在书房。”
聂长庚一把接过柳絮手中的托盘,径直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顾相思斜倚在椅子上,手肘撑着头,双目将合未合,昏昏欲睡。
聂长庚悄步走过去,将盛有夜宵的托盘轻声放在书案上。
顾相思听到细微的响声,极力睁开双眼打起精神,这一看,只见聂长庚蓦然出现在眼前。
她微微讶异,“你怎么来了?跟个鬼似的。”
聂长庚抱起双臂,腰抵在书案边,淡淡道:“刚从魏府回来。”
“你又去——”顾相思心头陡然一震,还以为他又要去行刺魏措了。
“没有,查探消息而已。”
她松一口气,“查到什么了?”
“魏措的党羽,今日他摆寿宴,几乎各路官员都去了,就差朝中那些中立派或者对立的没去。在那公然受贿,虽是做得好看,但说到底就是受贿。上次你和官家提起过的博州知府,也在。”
顾相思一挑眉,“噢?他也在?”
怪不得博州当地的风气如此糜烂,原来背后就是这座大山,她多多少少都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