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山愁苦的叹息在空气中化为一团白雾。
胜利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同情半是调侃:
“唉,大山哥,你这支书当得是真不容易,瞅瞅你这脑袋,才二十郎当岁,我瞅着都有白头发了!”
他指着高大山鬓角边隐约透出的几根银丝。
“谁说不是呢!”
高大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是真不知道咋办了!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大伙也挺照顾他们,虽然干活差点,可也没人说啥。”
“怎么……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
他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陈青山。
“青山,你最聪明,主意最多,你给哥出出主意,这事儿咋整?”
“再这么下去真不行啊!”
陈青山把烟蒂在石头上摁灭,看着高大山愁云密布的脸,语气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
“办法?倒是有几个。”
高大山眼睛一亮:“你说!”
“第一个,”
陈青山慢条斯理地开口,“你不是知道赵晓曼她爸是省里的大领导吗?王建军他爹也是地委会的。”
“找个机会,比如开个什么会,‘不经意’把这消息放出去。”
“就跟大伙说,谁要是再敢跟这两位‘小将’过不去,人家爹妈一句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让大伙知道害怕,那他们就是蹬鼻子上脸也没人敢说啥。”
高大山脸上的希冀瞬间僵住。
“不不不!这不行!这不成威胁了吗?搞得跟旧社会地主老财仗势欺人似的!”
“太极端了!而且……而且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让老乡们心里更憋屈,更恨他们!”
“那就第二个,”
陈青山似乎早料到他会反对,接着说道。
“排挤他们。给知青的伙食份量减点儿,或者把最差的窝头给他们。把公社发给他们的信啊、文件啊,找个由头扣下来,晚几天再给。”
“让他们觉得在这里寸步难行,孤立无援。这样他们自然就知道收敛,不敢再随便指手画脚了。”
“这更不行!”
高大山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不成了欺负人了吗?那不成旧社会恶霸了?克扣口粮、扣押信件,这要是让公社、让他们家里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到时候就不是闹矛盾了,是要出大乱子的!青山,你这……你这主意咋都这么邪乎呢?”
陈青山耸了耸肩,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两种矛盾是根子上的,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他们看不惯咱们的老观念、老习惯,觉得咱们落后、愚昧;”
“咱们觉得他们清高、不接地气、多管闲事。”
“这些偏见都刻在各自骨子里了,你觉得凭你几句话就能改变?”
“除非让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物理上压制住,强行按着‘和谐’。”
“要么他们怕,要么他们服。不然,就是现在这种僵局,天天吵,天天闹,烦死个人。”
他摊了摊手,“所以,要么听我的用点‘手段’,要么……你就接着受夹板气呗。”
高大山听着陈青山这近乎冷酷的分析,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算了,算了。”
“你说的……唉……我再努努力,多做做思想工作吧。实在不行,就只能盼着时间长了,互相都习惯了……”
看着他这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陈青山和胜利对视一眼。
胜利捅了捅陈青山,使了个眼色。
陈青山会意,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
“行吧,您老人家革命意志坚定,继续啃这根硬骨头。”
“不过看你愁得脸都皱成老树皮了,走,放松放松去!”
高大山茫然抬头:“放松?干啥去?”
“进山。”
陈青山指了指身后莽莽苍苍的林子,“打猎去!弄点野味,这鬼天气,憋着闹心,不如去山里撒撒野!”
胜利也立刻附和道:“对对对!进山!活动活动筋骨,准保啥烦心事都没了!走起!我去叫上前进!”
他说着就要往屯子里跑。
“等等,”陈青山叫住他,“顺便看看铁蛋在不在家,叫他一起。”
胜利咧咧嘴:“那小子?还用看?准保又跑去崔庄找人家姑娘‘汇报思想’去了!”
“热恋中的傻小子,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咱仨……呃,加上前进,咱四个正好!”
高大山本来想拒绝,窝着一肚子心事哪有心情打猎。
但想到在屯子里每每看到知青和老乡互相甩脸子就头疼。
与其这样煎熬,不如出去躲躲清静。
“行吧!听你们的!进山!就当……就当是出去巡查了!”
胜利立刻撒丫子往屯子里跑去叫前进。
不一会儿,前进就扛着杆老套筒跟着胜利跑了回来。
四人稍作准备,检查了枪支,带了点干粮和绳索,便沿着熟悉的山道向林子深处走去。
踏进熟悉的森林,远离了屯子里的纷扰和压抑,高大山紧锁的眉头果然稍稍舒展了一些。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松针和雪的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陈青山一如既往地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不时低声交流。
“还是山里舒坦,”
高大山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没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没那么多讲不通的道理。”
“兔子就是兔子,狍子就是狍子,该打就打,该放就放,清楚明白。”
陈青山笑了笑,没接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林木和雪地。